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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の苦手なフェブリ》
第三章‧紙一重﹝一張紙厚度的微小差距﹞
5
星期三,和樹在上完最後一堂的選修通識後,下午四點,準時地離開了北山大的校園。
他心裡念著上個休假日剛買到的文庫本,走經過行人來往的主街道,等待鐵路平交道的紅燈,右轉在下坡的長巷中行走。
經過便利店的時候,他突然想到冰箱裡的麥茶喝完了。幾經考慮,他最終回頭進去店裡,買了兩大罐麥茶出來。
白色的環保塑料袋承受著三四公斤的重量,彷彿快要撕裂開來似地搖晃著。
到達公寓外時,他看見庭院裡停著三輛熟悉的自行車──其中一輛,通常都是美月上班時騎去公司的。既然三輛車都在,就代表美月下班了吧──他如此想到,然後拉開門口的紙拉門。
進門後,果然不出所料,美月在餐廳的冰箱處似乎正忙碌著。餐桌上放了籃水果,似乎是要送給誰的。
「呀,高坂君,我們正要去醫院探望綾野,你要一起去嗎?」
「綾野小姐?」
「嗯,貌似是住院了。」
「住院?她怎麼了嗎?」
「好像是前天晚上突然昏倒在大街上,就被緊急送去醫院了。今天早上院方打電話來通知,稍早也和她的親人聯絡過了。」
代替忙碌著的美月,一旁坐著的桐原回答道。
「昏倒……這樣呀。」
「聽說並不是多麼嚴重的病,但還是要住院觀察幾天才行。」
「希望沒事。」
「話說高坂,櫻井沒跟你一起回來嗎?記得你們今天最後一堂是同樣的課……」
「櫻井學妹的話我不清楚,下課的時候沒有遇到。」
「這樣呀,我還以為你們會互相碰頭的。」
「別擅自把別人湊一對呀。」
「嘿?明明幾個禮拜前才說過那樣的話?」
「我只說了我不會拒絕而已。」
「嘛,總之讓大小姐發個訊息過去好了。」
桐原從椅子上站起,提上水果籃走到門口,另一頭美月似乎也準備好了。
「那麼……就剩齊藤君會在醫院跟我們會合。高坂君,要一起去嗎?」
「不了,我還有點私人的計畫,而且也沒準備慰問品,下次再去吧。祝她能早點出院。」
「雖然我覺得她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為什麼?」
「說來話長呢。好吧,那我們出門了。」
美月拉上了門,和桐原兩人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和樹在心裡默念著路上小心,之後便上樓自己的房間,收拾了背包裡的筆記,從衣櫃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便利商店買的麥茶則是在和桐原的對話時,就順便放進冰箱了。
他脫下衣褲,走到蓮蓬頭下。用慣的洗髮乳是不怎麼起泡沫的,他擠了些在手心,開始洗頭。
在水壓中,他突然想到,果然自己並非是因為想看新入手的文庫本又或者自己沒準備慰問品才婉拒一同前往探望綾野的。他完全是因為不想接觸多餘的人才不去,但是這樣的理由又無論多少次都不可能誠實地說得出來。他明明和菲布里小姐交換過了電話──啊,到現在也是連一通郵件都沒寫過呢!所以自己果然還是不喜歡和誰扯上關係,只想要一個人好好地待著,一個人。
因此,雖然沒想過刻意逃避,他搬來這裡就算超過一個月也還沒見過綾野;從上次和菲布里巧遇之後,也是好幾個禮拜沒見過面了。
綾野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性格吧!所以,綾野也沒見過和樹。
也許,甚至會是個繭居族也說不定──這是冲身體時想到的。
美月等人的回來,是在晚上六點半,差不多晚餐時間的時候。真由美似乎沒有趕上,結果他們是在附近的車站遇見,一起走回來的。
晚餐是英作外訂的披薩,他們一起在飯廳吃。這時候,美月遞了張字條給了和樹。
「她說,她想單獨見你。高坂君你原來跟綾野很熟嗎?」
「不,在這裡完全沒見過面。」
「那就有趣了。總之,這是醫院的地址,時間的話她說隨時都沒關係,但我建議明天就去啦。」
「我了解了。」
和樹暗自在心中爆出了許多困惑,機械性地收下了字條。
他今天洗澡時才想過綾野會不會是和他同樣類型的人,但沒想到,竟會希望見到自己。此外對方似乎很了解自己的樣子,關於這點,他開始思考對方會不會是自己過去的熟人,但最終還是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然後,菲布里的事一瞬間閃過了他的腦海。
「……哪有可能呀。」
一邊在房間讀著剛買來的文庫本,和樹如此否定自己。
也許只是綾野對自己感興趣而已,並不是真的認識過吧。
這晚和樹意外地覺得疲倦,文庫本讀沒多少頁,他便早早入睡了。
6
第二天,和樹緊握著寫著地址的字條,在上午九點搭上了往市中心的電車。
這天是個陰天的日子。他想到自己忘了帶傘,但已經來不及回頭了。和樹在星期四的中午後有課,是第一節。無論如何他都想在十點半前離開醫院,然後在學校附近吃過中餐上課。
從車站走出來後面前是一條筆直的大街,往西邊走不遠後,他看到了一座公園,醫院就在公園的另一側,是一棟大概二十餘層樓的高層建築。
和樹走進明亮的大廳裡,找到了辦理住院探視的櫃台──就在掛號處的旁邊──告訴裡面的服務人員自己想找綾野小姐。對方很快地給了他一張訪客用的ID卡,並告訴他綾野小姐位於十二樓最末的房間。
在等電梯的時候,和樹特意不去思考什麼。他把自己放空,然後,轉眼間到了十二樓。
從電梯井往右轉,走廊到底,最末的那間房掛牌上寫著「綾野」兩個大字。和樹握緊手中的便條與慰問品,深呼吸了一口敲了門,裡面傳出了「請進」的答覆。
推開。
幾乎純白的單人房間,裡面放了病床與一張椅子,在角落一點的地方還有張放了花瓶的矮櫃與嵌在牆壁裡的液晶電視,除此以外沒有多餘的東西了。病床邊筆記本被隨意地扔著,視線順著往上看,手上還插著綠色管子的綾野把臉埋在另一本更大的冊子中。
和樹知道有一個人很喜歡隨時隨地拿出筆記本紀錄。
但他還在否認著這可能。
──不,早已不是可能了。他認得這冊子,也知道它的主人是誰,只是自己還不願承認眼前那太過驚人的事實而已。這位他口中的綾野小姐,正是菲布里本人。
「真是抱歉,第三次見面,我竟然是這麼地狼狽。」
「不,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才對。這是探病的禮物。」
「哎──是草莓耶!和樹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草莓了?」
「來的時候超市正在特價,運氣好罷了。」
「真是不誠實。你明明就想過要來探望的人恐怕就是我,所以才刻意挑草莓的吧!因為吃巴菲的那天已經不小心暴露了。」
「……大概就是這樣。」
「一起吃嗎?櫃子第一個抽屜有盤子,拿兩套來吧。」
和樹按照菲布里的指示,取過兩個盤子後回到椅子坐下。他一一摘下草莓的蒂,分作兩盤後遞給了菲布里其中之一。
「綾野菲布里,這是我的全名。順帶一提,千和田姐她知道我的事。」
「怪不得她說了那樣的話。」
──總之,身體還好嗎?
「基本上沒事,會昏倒是因為我那天早上忘記吃藥啦!還真是對不起照顧我的大家呢。」
「吃藥?所以果然還是……」
「是腦瘤喔!我的大腦裡面長了一顆會愈來愈大的腫瘤,所以要一直吃藥去抑制。」
「我知道了。但是……」
──妳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菲布里對吧?
和樹覺得,眼前的菲布里雖然外表完全一樣,用的筆記本也一模一樣,但果然還是哪裡有所差別。
硬要說的話,就是行為給人的「氛圍」吧!雖然是很細微的地方,但眼前的菲布里比起上次見面,變得稍微孩子氣了。
所以。
「正解喔。此刻我對和樹──之前是叫你『和樹君』對吧──總之呢,我是靠這本筆記本上寫的資料,來了解你的。」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我的腫瘤長在『記憶區』喔。」
「記憶區?」
「我從發現得了這種病之後,關於過去的記憶就開始一點一滴地失去了。並不是完全想不起來的那種失憶,而是自己親身體驗過的『經驗』,會慢慢變成單純的『知識』,只記得概念性的東西了。」
「抱歉,我並不是很理解。」
「該怎麼說呢……像是在看電影吧。明明是自己親身體驗過的事情但沒有實感,彷彿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似地那樣缺乏情緒。現在我還能保留經驗的最大時限是三天,也就是對我來說,世界彷彿是三天前才被創造的感覺吧!」
「『世界五分鐘假說』的類比,對吧?」
如果全人類都是在五分鐘、抑或者是三天前才誕生,但被植入了似乎已經活了許久的記憶的話,要如何不被感覺出來呢?就好像全人類在那之前都曾在一個虛擬實境的遊戲裡度過數年以上的時光,中間的差別在哪呢?
關鍵是情報量的多寡。
因為我們的經驗還包含著複雜的五感情報。和喜歡的人擁抱時會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與溫度;做厭惡的事情時會記錄自己汗水的悶熱與黏滯感。這些額外的部分看似多餘,卻又會在回憶時觸動情緒,彷彿再演於面前似地。
所以我們無法將看過的電影當成自己的經歷。那都是別人的事──和自身無關,單純的「知識」罷了。
菲布里每隔三天的人生,都是由「別人」所度過的。
曾經來往過的朋友都只是別人的朋友,曾經戀愛過的情人都是別人的情人。「她們」共用一個名字一副身軀,當自己終將離開時,就會由別人接手。
「所以,我沒有朋友。」
理所當然的結果。
假使第一次見面時聊上話好了,稱謂不外乎就是「綾野小姐」或者直呼「綾野」。之後必須累積許多的共同經驗,慢慢地,用適當的速度相互敞開心扉,最後終於有那樣少數的例子可以進入「菲布里小姐」的階段。然後也許他們會互相交往,也許她們成為閨密,達到了直呼名字甚至有了親暱稱呼的最終狀態。這中間所花掉的時光,少則半年,多則數年的都有。
她已經死掉一百次,又或者在那之上了。
「知道為什麼她向你隱瞞自己的事,只告訴你名字嗎?」
「就好像我昨天沒一起來探病一樣呢。」
「對喔!如果不施展一些小手段,就沒有機會熟識起來了呢。明明就只是名字與姓氏,小小一張紙的厚度之間的差距而已。」
「吶,菲布里,我真的很抱歉……」
「不會的喔,和樹。正是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也才會喜歡上你呢。」
「『我』?」
「是現在的『我』喔!不,從搬到千和田姐的屋子隔天開始,就開始注視你了。總覺得,你能夠成為我第一個的朋友。」
「這是死前的一點小堅持嗎?」
「呵呵,你竟然記得這句話呢!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就快死啦。」
這種腦瘤的病人很少活超過十年,而我是在高校一年級的時候發現的,到現在已經五年啦──菲布里縱使以開朗的表情說著,聲音卻不再是過去那樣的燦爛悅耳。
「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漸漸地變得孤獨起來了。升上三年級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到高一為止所有的自己;畢業時,我的『保存期限』只有四個月。」
「那麼和朋友度過的回憶不就……」
「他們全都是陌生人了,對此刻的『我』而言。」
──不管是同學也好,青梅竹馬也好,交往過的男朋友也好,還有自己的父母。
全部。
都只是劇場的演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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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著忙著就快開學了。
本來說好暑假結束前會完工,但看來會是「我的暑假」結束前呢﹝笑﹞。
現在已經在構思下個故事的主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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