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徵文請來一份可可 #07 | 小說板

三詞：椰子樹、咖啡廳、冰淇淋在遙遠大海的另一端，被稱作「東洋的寶石箱」的蘇萊曼群島中部，天空與碧海交界的美麗城市「艾朱兒波利斯」。一百年前，當帝國的船隊初次在此建立據點時，指揮官驚嘆著雨後的青，便以古語「天藍之城」(Azur Polis)命名了這裡。艾朱兒波利斯的青，既是天上之青、海底之青，亦是男孩女孩們項上流瀉而下的青。雖然藍髮的民族在這世界上並不少見，但是在匯集了各式青色的這裡，艾朱兒波利斯人的青髮似乎更顯得有種神聖的氛圍。在這座城市的海岸一角，有一間被椰子樹林所包圍的小小咖啡廳──「赫米德之屋」。這間二層木屋的店就位在城市有名的青金海灘的附近，開業二十年來各種髮色的旅客絡繹不絕。它的二樓是居住區，青髮的少女可可生活的房間就在這裡。可可的早晨，總是在天尚未亮時就已經開始。「……找上好。」她搖晃著睡得雜亂無章的長髮從床上坐起，對著書桌上排成一列的相片問候。摸黑沿著走廊來到浴室是辛苦的，她常心想著，要是這屋子裡能裝盞燈，不知會有多好。在二樓完成梳妝打扮的可可走下樓梯，再推開一扇門就來到咖啡廳了。她從堆滿棕色豆子的櫃子中找出裝了麵包的籃子，拿了一塊出來一邊咬著一邊完成開店的準備。待她換上赫米德招牌的青色鑲金的圍裙，東邊的朝雲已經如燃燒般地亮了起來，而可可也翻轉了玻璃門上可愛的手製木板：「營業中」。 ──叮鈴！鈴聲響起。「……歡銀光臨！」啊，咬到舌頭了──可可一瞬間感到羞恥地垂下眼睛的同時，「早上好，可可，今天又比昨天更漂亮了呢！」這樣地說著的，是每天都會光顧赫米德的常客。「薩莉小姐，就算您說話這麼甜，我也不能為您打折的哦！」比可可年長大約十歲的薩莉在管理這艾朱兒波利斯的政廳裡工作，做的是運送文件和為長官泡茶之類的雜務。那份薪水雖然對於青髮的居民而言是相當高的數額，但倒也並非是能平心靜氣地每天來赫米德享用杯咖啡的程度。也因此，她不時地會端出各種手段哄騙可可為她打折，而可可也已經習慣了。「唉呀，我只不過是說出實話而已。沒錯，可可妳就像那幅畫像上的美人一樣。真羨慕有妳這個姪女的康拉德啊！」薩莉手指著的，是混在裝飾著咖啡廳牆面的一片風景畫中，唯一的一幅人像畫。一位青髮褐眼、穿著純白洋裝十幾歲後半的少女，與一位穿著華麗燕尾服、白金般細緻的短髮配上堇色雙眸的青年。兩人以海為背景，並肩站在一起的一幅畫。「那位是我的曾祖母。」可可不帶感情地回答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被取了與曾祖母同樣的名字。」她對她的曾祖母有著複雜的情緒。要說為什麼的話，乃是因為她的曾祖母是被街坊長者稱之為「背棄者」的人物。她逃離了當時家族間決定的婚約，和來歷不明的外邦人生了孩子，那便是可可的祖父。「抱歉，我說了不該說的事。」薩莉眼見氣氛不對，立即地對可可道了歉。可可端了杯咖啡放到薩莉的面前，平靜地告訴她：「沒關係，我已經不介意了。」像薩莉這樣青髮的常客在赫米德是少之又少，因為是同族，又是年齡相近能夠自在地聊天的對象，因此可可也不會生薩莉的氣。「妳只要讓我喝兩口咖啡看看，味道是怎麼樣的就好。」可可接著說。「兩口不行，一湯匙就好。」薩莉像著小孩子般，嘟起嘴晃著腦袋。「我是開玩笑的。」可可退回櫃台裡，從櫃子裡取出絨布，輕巧地擦拭起薩森出產的白瓷咖啡杯。她清楚，在帝國政府的掌控之下，用來沖泡咖啡的那些棕色豆子──可可豆有著何等的價格。在赫米德，小小的一杯咖啡就要價一枚佛羅琳金幣，是可可農場裡青髮農工足足一個月的薪水。即使是道歉費，也真是漫天喊價。喝完咖啡的薩莉很早便去政廳工作了，在她之後赫米德又迎來了幾位客人。他們大多是金髮的，也有紅髮或者黑髮的觀光客。當可可看見藍髮的客人進門時一瞬間感到某種親近的心情，但仔細一看那並非是艾朱兒波利斯的青，她立刻拉回了紛飛的心，盡量擠出燦爛的笑容招呼客人。「──歡迎光臨！」自己漸漸地變得習慣了，可可如此想著。遙想在她剛剛失去僅存的母親，被這間店的主人舅舅康拉德收養時，招呼客人總會發生失誤。如今也就只剩下早晨最初的那個客人，沒錯，只有青髮的薩莉會讓她失敗而已。可可身為艾朱兒波利斯人的自覺令她特別喜愛自己的如淺水般的青髮。雖然可可的曾祖母是稍有汙名的故人，但康拉德並不會因此待她苛薄，亦經常說著她的青髮是艾朱兒波利斯最美的，這使她相當地自豪。這麼說來，和康拉德同樣稱讚過可可的青髮的，還有一位常客的少年。 ──叮鈴！鈴聲響起。「歡迎光臨！」正在沖著咖啡的可可抬頭一看，只見店門口站著的正是方才心中想起的，那位棕髮堇眼的少年。「早上好！」少年清澈的嗓音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即使沐浴在好幾人份的視線中也毫不膽怯，手裡拿著兩支艾朱兒波利斯特產，椰子口味冰淇淋走向可可所在的櫃台：「請來一份可可。」「這位客人，請問您要的是可可亞嗎？」可可心想著這位少年又來捉弄人了，按耐著些許不快的情緒用一如往常地用清脆的聲音詢問少年──「不，請給我一份可可。」少年如此堅持。於是可可從櫃檯下取出一顆椰子：「堅可可果，您要的是這個嗎？」「也不是這個。」少年回答道：「我要的是可可，對，就是妳。付款就用這個……怎麼樣？」可可水靈靈的大眼看著少年手中的冰淇淋，不禁吞了口口水。要說在這個製冰困難的東方海島上，冰淇淋可是比咖啡更加地昂貴──一支要價兩枚佛羅琳金幣的奢侈品。雖然明白這個常客少年是要籠絡自己，她覺得自己應該忍耐。「……不、不行，我不能接受。況且，我也不知我有什麼讓您喜歡的。」百般地斟酌下，可可勉強地擠出這點拒絕的話語。「這樣啊。」少年淘氣地眨了眨眼，如外頭的陽光般閃耀地笑了出來：「我喜歡可可的頭髮，就如海藍寶石般清澈；我也喜歡可可堇色的眼睛，就如紫水晶般充滿智慧。不過，我最喜歡的是妳，無論外貌如何、又喚作什麼名字，我最喜歡妳的心靈了。這樣，願意接受嗎？」堇色的眼睛……可可想起了青髮褐眼的康拉德未曾稱讚過她的眼睛，反而告訴她：「妳的眼睛，萬萬不能讓繼承了白金髮色的高貴血脈看見」。眼前的少年如今告訴可可，他喜歡她的眼睛，這句話無疑像是一根刺，深深地刺入她的意識裡，栓塞了血管。可可不知道康拉德是為了什麼才告訴她必須隱瞞眼睛，但少年是棕髮，並非是帝國高貴的白金髮，暴露了也無所謂吧！只是這位少年看似出身高貴。就好比咖啡廳店員的可可，佛羅琳金幣是要隔著手套觸碰的。可可不覺得位在帝國最底層，青髮的自己有資格接受少年的心意。「您想必是政廳關係的貴人吧！我不能站在你的身邊。」她這樣回應道。「那好吧，我會再來的。不過，這支冰淇淋也快融化了，就贈送給妳吧！」少年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就離開了。可可舔了口冰淇淋的味道，涼涼甜甜的，一會兒就吃完了。 ──叮鈴！鈴聲響起，可可抬起頭看向門口，果然那個少年又來了。「早上好！」少年清澈的嗓音吸引了周圍客人的目光，年輕的女性們讚嘆著他的美貌的同時，少年來到了收拾餐桌的可可的面前：「請來一份可可。」「您要可可亞是吧？我明白了。」可可回到櫃台，泡了一份可可亞出來。少年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眼角上挑的銳利目光讓人感到有些兇悍，像極了一國的君王。遺憾的是可可已經了解到少年令人遺憾的本性，對著青髮的自己百般追求而對那些身著華服的千金少女不屑一顧。王子就應該配上公主，可可這麼想著。但她也考慮著萬一這位少年並不是王子時，自己會戀上他嗎？ ……那個答案，恐怕是「是」吧！「話說妳知道嗎？可可豆、可可亞、堅可可果──妳們稱呼為椰子──這些事物的命名，是源自於一位年輕的帝國軍官的羅曼史嗎？」「請慢用──我並不知道。」可可故作平靜地回答。她沒有聆聽少年話語的後續，因為那肯定會打翻自己的情緒，滲入粗製濫造的木頭地板難以清理。她立刻又到別桌忙碌了起來。少年離開前，向可可付了兩枚佛羅琳金幣，以及一支冰淇淋。 ──叮鈴！鈴聲響起。三年過去了，從兩年前，每周都會光顧的棕髮少年就不再來了。可可停下寫著帳本的手，有些不可思議地抬起頭，說出預備好的辭令。「歡迎光臨！抱歉，這位客人，本店已經打烊……」「──請來一份可可。」這句熟悉的點單，來自一位穿著猩紅色軍服，胸前別著數多勳章的白金頭髮的青年。雖然髮色不同，但那個聲音、那個舉止，無疑便是三年前的那位少年。然而可可驚訝地張大嘴巴，她想起她的眼睛不能讓繼承了白金髮色的帝國人看見，立刻拿起帳簿遮起了臉，躲進櫃台的角落。他是棕髮──可可顫抖著想如此說服自己，但仍事與願違。青年對可可的反應毫不在意，目光看著混在裝飾著咖啡廳牆面的一片風景畫中，唯一的一幅人像畫。一位青髮褐眼、穿著純白洋裝十幾歲後半的少女，與一位穿著華麗燕尾服、白金般細緻的短髮配上堇色雙眸的青年。兩人以海為背景，並肩站在一起的一幅畫。「這麼說起來，曾經有位帝國的皇族一生沒有娶妻，因為他的戀人無法被帝國承認，那便是畫像中的這兩位吧！」青年彷彿在說著自己的事一般，對著畫像感嘆：「我想重構這個扭曲的國家，為此需要可可──對，就是妳。付款就用冰淇淋……怎麼樣？」「可是您……您是白金色的頭髮。我的眼睛，不能讓您看見。」可可哭泣地說。「為什麼？妳認為妳的眼睛比自己更重要嗎？」青年感到疑惑。他從以前就覺得可可的眼睛很漂亮：正看是堇色，然而隨著角度不同，亦是夕陽的紅、麥子的黃、嫩葉的綠、流水的藍，就和自己一樣……沒錯，和繼承了帝國唯一的白金血脈的自己一樣。他明白了可可為什麼躲著他。「妳繼承了誰的血，我無所謂。」青年伸出修長的手，撥開遮蔽了可可的帳簿。他既甜蜜又冰冷的聲音，就像是烈陽中的冰淇淋一樣，做出最後通牒：「我就要離開這裡了，妳若是不願意來，我便將帝都改為妳的名字，要所有的人都記住妳。」可可沒有答覆。一片靜默之中，青年離去了，留下了一支冰淇淋。可可緊握著最後餞別的冰淇淋漸漸地在艾朱兒波利斯的海風中融化，乘載著青年的蒸汽船在淚水中消失在碧海藍天的境界之間。十數年後，看著歡鬧著享用冰淇淋，棕髮堇眼的少年少女們。早已不再是少女的可可心想，人生際遇肯定也如同那冰淇淋的滋味般，在為了那股甜蜜而逡巡猶疑著的剎那，便會轉瞬即逝吧！「──艾克斯、涅琳！快過來，往帝都的船要開了哦！」「──媽媽媽媽，為什麼帝都的名字，和媽媽的名字一樣呢？」「──這個嘛。這和某對少年少女的，羅曼史有關……」在遙遠大海的另一端，被稱作「東洋的寶石箱」的蘇萊曼群島中部，天空與碧海交界的美麗城市「艾朱兒波利斯」。艾朱兒波利斯的青，既是天上之青、海底之青，亦是男孩女孩們項上流瀉而下的青。雖然藍髮的民族在這世界上並不少見，但是在匯集了各式青色的這裡，艾朱兒波利斯人的青髮似乎更顯得有種神聖的氛圍。青髮堇眼的可可眺望著逐漸遠離的家鄉，踏上遲了二十年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