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樓上，然後往下跳。
墜落的過程很慢，像極了電影裡要拖好幾分鐘的無聊片段，失重感包圍著，從頭到腳，貪婪的水蛭緊緊吸附皮膚，啃噬我的血與肉。我百無聊賴的想：還沒等砸到地面頭破血流，大概就要窒息而死了。
——當然，前提是能順利死去的話，畢竟這是我第六次自殺，燒炭割腕吞藥上吊投河全試了一輪，可惜我沒那個力氣咬掉自己的舌頭
啊，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去死吧，都去死吧。諸如此類的念頭緊緊束縛住腦袋，什麼也無法想了。
被災穢扼住脖子的時候，我甚至開心了一小會，難道這家伙終於想通了要親自動手？那倒輪不著我費心，雖然讓她惡狠狠掐住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可惜的是，她不過幾秒便嫌惡的把我扔開了，氣急敗壞的瞪著眼，高跟鞋在憤怒跺腳時發出喀喀喀的聲音。
又或許那是她因怒意咬牙？我不知道，總之她約莫又要臭罵我一頓……啊，她怎麼能穿著二十公分的細跟還不跌個狗吃屎呢？
「林惠萍！妳他媽的再搞一次自殺試試看！」她好不容易停止躁動，大睜那雙漂亮的眼睛，紅彤彤的指甲開始變化，尖利的爪子扯破我的臉皮。「我沒殺人沒放火，犯了什麼錯用得著把我和妳這問題兒童綁成生命共同體？該死的諸天眾王！該死的韋馱天！」
「誰叫妳要偷佛牙舍利。」我非常好心的提醒她。
看著這位美艷的羅剎鬼怒火高漲，頭髮通電般一根根直豎，彷彿快克制不住的緊握拳頭，下一秒我的後領就被她毫不客氣的提起。
「媽的，我又不知道偷那顆破珠子的懲罰是和妳綁在一起！到底做乩童有什麼不好？裝裝瘋發發癲，錢立刻叮叮噹噹進口袋，那些想找妳牽亡的多了去了，幹嘛成天想著自殺？」災穢緊抓著我一路碎碎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老媽子模樣，我悄悄翻了個白眼。
有什麼不好？不好的地方多了去了，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我幾乎無法掌握身體，隨時都有可能來隻小鬼把我擠出去，他們大多靈智未開，迷茫的往三途川——或說冥河、忘川，什麼都好——就像路過看見新奇的玩具，下意識便竄進來，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往往只能等無常氣急敗壞尋了來，勾魂鎖使力將霸佔我軀體的亡魂拖出，無奈的用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道歉。
饒是這什麼神都拜一點的小島，也沒個能幫我解決但凡一點煩惱的神明。
於是當自稱是韋馱天的男人找上門時，我正處在半空中生無可戀的晃。
「非常完美的容器。」他沒來由的道，笑瞇瞇的赤著一雙腳，看上去十分善跑的樣子，一手提著張牙舞爪的羅剎女，一手捏著一顆小小的舍利子。
「無常大爺今天換了個新皮囊？」散漫的抬起眼，只當那無常陰差偶爾也想換換漂亮的「新衣服」。
「哈哈哈哈！！！」沒等男人開口，羅剎陡然爆笑起來，用力拍著手，圓圓的眼睛笑出淚。「哈！韋馱天大人，這死丫頭把您和勞什子陰差比呢！」
「災穢，妳知道我不會和可憐的孩子計較。」他依舊笑得讓人如沐春風，手指一勾，佔據我身體的小鬼被驅得老遠，盯著時機一把將我推回去，力道不輕，魂體歸位口裡頓時漫開一股奇特的味道，我睜眼即見方才還在狂笑的羅剎瞪大了眼。
「怎麼回事？」感到說不出的古怪，我直視他。
他沒開口，反倒鬆了手，被稱作災穢的羅剎女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艷艷紅唇哆哆嗦嗦的發顫。
「舍、舍……舍利子？！！」災穢猛地搖著我的肩膀，慘絕人寰的怒吼。「妳怎麼吃掉了啊啊啊啊！！！愚蠢的人類！！那可是韋馱天的舍利子啊啊啊啊！！！」
韋馱天？我聽著羅剎的話，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出這是哪位仙尊道長神鬼妖魔，不過再搖下去我都快散架了。
「那顆舍利子是災穢偷走的佛牙舍利其中一部分，就給妳了。」終於拉開扒在我身上的災穢，韋馱天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我給了妳能接受的最高限度，即使如此還是只能做到『掩蓋通道』，小島眾生混雜，讓災穢跟著妳多一層保障。」他在災穢胸口畫上印記，方才還齜牙咧嘴的羅剎女當即昏了過去。
「等等等等，什麼通道？」我聽得一頭霧水，但不等我追問，他將災穢的印記取下一半放到我手心，笑瞇瞇的往後走，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那雙不著寸履的腳猶如浮於離地面幾公分處，身影恍惚間融在朦朦朧朧的路燈中。
絲毫不打算給我搞清楚狀況的機會。若是可以我他媽的真想將災穢退貨，不過這傢伙連七天鑑賞期也沒有。
吶，話說她的口水是用之不盡嗎？嘮叨了一路還沒停。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下次不再跳樓就是了。」看著越來越接近家裡，我再次向她抗議，試圖奪回被她抓出血痕的手。
「切，妳這臭小鬼，上次上上次和上上上次都是這麼說的。」她撇嘴，總算是甩開我，拉開公寓鐵門噠噠躂走上樓梯，直到手都放在門把上了，還不忘捏著鼻子斜眼睇我。「下次自殺好歹把妳家那身臭酒味洗徹底點，就算不留舍利子給我也讓屍體乾淨些，我可不吃充滿腐敗情緒的惡臭食物。」
說完她便重重關上門，這時候又放心留我一個人無語問蒼天了。啊，這女人，在這種時候聰明得真討人厭。
災穢明知道我不想回來，卻還半強制的迫使我回到這裡。她就是這點令人煩躁（誇飾，絕對不只這點），她當然不會讓我死，因為唯有我平安老去才能得到我體中的舍利子，此為韋馱天設下的束縛，就因著這緣故她才會將我帶回家，唯一一個能讓我連自殺都提不起勁的地方。
麻木的翻找出鑰匙，我鞋也沒脫就進了門，一地的酒瓶或碎或斷，廚房傳來隆隆鼾聲，我踮著腳小心翼翼摸索著走回房裡。
爸爸估計又喝酒喝到在廚房不省人事……格局不大的屋子漆黑一片，也對，我上次繳費是兩個多月前，算算約莫停電一兩週了，酒鬼真是厲害的物種，沒水沒電光靠灌酒精就能活。
「妳終於回來了。」地基主從我床下冒出來，皺起眉委屈的看著我，雙手緊緊抓著長裙下擺，身影枯瘦，已然非常接近完全透明。
「抱歉，地基主。」看見祂這幅虛弱的樣子，饒是我對這個家再沒歸屬感也得認命。祂從小護著我長大，能力算是同職位的小小神祇中非常厲害的了，盡全力幫我趕走所有想破腦袋要衝進來擠開我靈魂的鬼妖精怪，就連我成年後時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仍然死腦筋的守著這裡。
「妳不用這麼耗費力氣啦！現在有舍利子和災穢，異端很難進來了。」幸好路上買的雞腿便當沒被災穢扯著我的怪力顛倒，我掀起盒蓋，跪在地上朝地基主拜了拜。「回來得太匆忙沒買上香，下次我會先備著的……總之妳進來吧。我不做抵抗，舍利子便不會反應。」
「那我會很期待下次。」祂幽幽瞥了我一眼，竄進我身體將我的靈魂擠到外頭，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嚥，就差沒直接伸手抓飯了。
維持這間房子不受異端入侵消耗了她太多力量，偏偏我也不是次次初二十六都能供奉到，久而久之營養不良下來她就成了這副模樣。
「我太虧待妳了。」我垂著頭道歉。
「無妨。如今妳帶著羅剎我還比較安心。」祂扒起最後一口飯放到嘴裡，將我塞回身體裡後飄在半空打了個飽嗝。「嗝、果然有形體就是好呀！這可比香灰好吃多了，難怪大家都想霸佔，不搶白不搶，可惜羅剎兇得很呦。」
「別笑了，我真想離災穢十萬八千里遠，讓那傢伙跟著就是一種折磨。」找出ok繃貼上被抓傷的手，我苦哈哈的笑。
「看起來沒機會。」她攤手聳了聳肩，看向我身後的房門示意著。「打算怎麼辦？」
我知道地基主在問廚房那酒鬼——嗯，我實在不太想稱他為爸爸——總之祂身為這個家的守護神，還是需要過問一下，大概就是所謂的「職業道德」？
「也只能像以前一樣吧，還能怎麼辦？」鬱悶的嘆了口氣，平時因為力量消耗過量而老是懶洋洋的祂，唯有在這件事上會特別固執，祂不願意講理由，我也不為難，再說也不能真的放任酒鬼醉死在這個家。
「……麻煩妳了。」
我拉開房門朝一片狼籍的客廳邁步，耳裡傳來祂細細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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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周更，大概不會斷頭，不過我實在沒什麼信用
就算期末寫不完寒假也會把這篇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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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相關民俗部分皆來自書本或網路，加上個人詮釋(扭曲)，請勿認真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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