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盯著那個男人很久了。從下了車站，走進一大片荒蕪之地，到靜謐的只剩風吹的時刻，哐啷、哐啷，一個細微的金屬敲擊聲，一直伴著他。我偷偷的抬起眼，想看看這男人到底帶了什麼東西會發出如此聲音。我默默的跟在後頭，開始大膽的從上掃描到下，我緊緊盯著他，然後，我發現隱隱藏在褲管下的腳鐐。
我震驚的嘴微微張開，腳步也停了下來。他似乎也發現跟著他的人突然停下了，他也停下來轉頭看著我。接觸他眼睛的那一刻，我被他眼裡的悲傷嚇到了。我以為我會看到一雙罪犯的眼睛：瘋狂、嗜血、憤恨。但我看到的只有悲哀以及無能為力，甚至是一點淡漠。他完全不在意我為什麼看他、怎麼看他的。他像是已經放棄了這世界，只留那抹悲傷當作活著的意義。
「先生，你遭遇了什麼難過的事嗎？」太好奇的我以至於忽略任何潛在的危險，只想問問他原因。「我種的花死了。」......「抱歉，其實我想知道你那麼悲傷的原因，以及你...為什麼戴著腳鐐。」「是的，因為我的花死了。」我訝異的盯著他的眼睛，想猜出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幾分。「你果然不懂。人的哀傷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只有自己能體會。」這句話我懂了，卻也被它羞得無地自容。我羞愧的發現原來我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平時在網路上倡導大家包容不同意見、體諒別人的痛苦，原來都是有意識的退讓而已。而當我聽到如此荒謬的答案時，下意識的依然是質疑。我想這個男人應該沒必要騙我，就算騙了我又如何？傷口那麼痛，揭了會更疼，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
「我很抱歉聽到你的花過世了。那可以冒昧問一下腳鐐的事嗎？」「我在贖罪。」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天空又落回我的眼睛。「我在履行我原本應該負的責任。」「你說戴著腳鐐？是你該負的責任？」那個男人又看了眼天空，然後喃喃地道：「你沒有嗎？愛是一種責任。」
他把小花顧壞了。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一邊希望花盛放，一邊又懶得照顧他。直到生命消逝，他才意識到，付出才有收穫，愛也需要努力去維持。於是他悲傷的拿起腳鐐銬住自己，想讓自己銘記被責任捆綁的感覺。
「你也可以試試這個辦法，我覺得挺有用的。」這真是個奇異的男人，我想。對於他的提議，我一方面覺得無厘頭，一方面又因為剛剛一番談話有被說服的趨勢。「但銘記責任，才會更痛苦吧？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背負責任，不是為了減輕痛苦，是為了擁有一份愛。人在世上沒有不渴求愛的。」「照你這麼說，擁有愛會痛苦，沒有愛也會痛苦，那為什麼我要選擇前者？」「愛的痛苦是種圓滿，孤獨的痛苦是種虛無。」
我被他說服了。我想起不久前分手的男友。他在桌的對面極盡所能在表達憤怒的同時又盡量不傷害我。「你在乎我嗎？我給了你空間，你給了我什麼？若是吃飯各吃各、一天訊息一兩則、偶爾假日才會見面，我們還需要談戀愛嗎？」「那是我們對談戀愛的看法不同，我們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你不能怪我!」「那難道你不能為了我改變嗎？愛情不是需要磨合嗎！你妥協過什麼？」「那分手好了，我們不合。」
我想起了當時男友哀傷的眼睛，但當時的我讀不懂。我從頭到尾都堅信是我們個性不合的原因，現在想來是我的錯。
我又想起我的媽媽。她一開始臥病在床時，我也是費心的照顧他。但時間久了，我覺得我被綁住了，看著身邊同事出國旅遊、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將怨懟一點點的歸咎到媽媽身上。於是，一點的事與願違都容不得，我們之間不停的吵架。最後，我狠心將他送到療養院。我一直說服自己，這是時代的趨勢----少子化的時代大家都會去療養院，很多人都這麼做。媽媽不會怨我，我也不會後悔的。但當我連媽媽臨終也沒見到時，我非常的難過，我發現當初的決定是錯的----送療養院不是我的真心，而媽媽也不想去。我因為推卸責任而失去愛的機會。現在回想，我當初嚐到的痛苦，應該就是虛無的痛苦。不是一點一點抱著媽媽看他消逝時圓滿的痛苦。
那些不堪回首的舊事今天終於有了解答。我看著男人，眼眶微熱的說：「的確，我想我也需要一副腳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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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是個情緒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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