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這裡又重新遇見她的,在這間店的門口。就好像是一種預感,「九月落雪」,我覺得她會出現,所以我開始來這裡喝咖啡——直到她真的出現為止。
和她是在高中認識的,身穿深綠色制服的她每天總是很準時的會在下午四點半在對街等紅燈,夕陽會灑落在她黑色的長髮上,我就站在街的這頭看著她,就這麼看著她走過來,然後越過我、對我微笑,接著停在公車站牌前。
我不敢跟她說話,所以我們擦肩而過整整三年,從她一年級、直到三年級。我自然沒有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因為那天我也從自己的學校畢業了。我雖然在典禮上代表畢業生授獎,但我依然不認為自己能夠有機會與她相識……
為什麼呢?因為我總覺得,自己比不上她。我想這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會產生的想法吧!畢業後,我再沒辦法去她學校對面的街偷偷等她,因為補習班的課程結束了——啊、對,我之所以會遇見她,是因為我們在同一條街的補習班,畢業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我從認識她朋友的朋友那聽說,她選擇了外縣市的國立學校,當時我想,我們就更沒機會見面了。
九月開學,我們已經在不同的城市上課了——
「噢!她來了,下次再跟你聊,謝啦!」男子起身,將牙白色馬克杯中剩餘的最後一點拿鐵,魯莽的一飲而盡,有些液體流落他的嘴角,他用抓起桌上車鑰匙的那隻手隨意抹去,腳步飛快的推開玻璃門。
門鈴聲叮鈴作響,外頭應該是他故事中的那個女孩,如今依然長髮飄逸。
九月落雪是我在去年開在小巷裡的咖啡店,店面不大,只有五、六個吧台座位,客人們會離我很近,因此隻身一人前來光臨的客人,時常會率先啟口和我談天。我不外向,但若對方主動攀談時,我並不會拒絕。通常他們會誇讚我的店面小巧精緻,滿溢的咖啡香味使他們能在這裡沉迷一整個下午,接著他們要不詢問店名的由來、要不詢問開店的原因——
叮鈴——
「嘿!」那個男子又走了回來,帶著剛剛那位女子,近看女子還能看見她淺笑時的梨渦。
「怎麼回來了,有東西忘了拿嗎?」
「啊、不是,只是想帶她來看看,未來她也想開間像你這樣的小店……」
女子對我輕輕點頭,目光上下左右打探我的店鋪,這裡真的不大,不用五分鐘就能把所有小細節一覽無遺,她一邊筆記、一邊詢問我開店當時的預算、成本,開店至今的盈餘,我一一回答她,而她纖細白皙的手在咖啡色牛皮封面的筆記本上迅速紀錄著。
「謝謝你的幫忙,請問該怎麼稱呼你呢?」
「啊!對,老闆!我這麼常來叨擾你,讓你聽我說故事,結果都沒問過你的名字!」
「噢……」
「你們可以叫我阿落,落雪的落。」
大約是兩、三個禮拜之後,很久沒上門喝咖啡的男子在濕熱的雨天推開了咖啡館的門,他手上拿著一張米白色的邀請函,上頭有金色燙字、一張浪漫的婚紗照,婚紗照的女子是上次看到的那位,她微笑時的梨渦具有很高的辨識度,潔白的白紗是挖背設計的,她的背線因為側站而使照片呈現完美的景致。她依在她的丈夫身上——也就是我眼前的人,深藍色的西裝與黑色襯衫使他年輕又有精神,他一手環在妻子的腰間,兩人相視、畫面猶如維納斯的誕生。
「我們要結婚了,阿落!順便帶個邀請函給你,也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聽我講這麼多事情。」
「其實也只有一件事情,大多數的時候你都在重複關於你妻子的事。」
「呃、也是啦!」男子爽朗的笑。我接過他遞來的邀請函,上頭寫著「黃志禾」與「洪亞穗」,他倆的名字意外般配,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黃志禾坐上和高腳椅,點了一杯拿鐵,就像不知道從哪裡流傳而來的:「我有酒,你有故事嗎?」一樣,在這裡,我有咖啡,而你想說故事嗎?
他又繼續說下去了,關於他講了很多遍開頭,卻始終沒說完的故事——
確定她去了國外之後,我想我們兩個人就更沒有可能了,於是我只能偷偷地觀察她的臉書,看看最近的她在做些什麼。她去了美國,在那裡有三個美國女孩跟她同住一間屋子。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離開後第二年的聖誕節,畢竟在外國文化中,聖誕節就好比他們的新年,是非常重要的節日。她們一群人沒有出去狂歡,而是選擇在家裡舉辦一個簡單的聖誕派對,一人做一道來自家庭或家鄉的拿手料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是偷窺狂,這些都是她在臉書上自己紀錄的啊!
相較於我的聖誕節,她的倒是充實又有意義多了。上了二年級的我終於買了一台機車,那花掉了我一整年的課後時光,別人在玩電動遊戲、我還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打工裡頭,一份賺得不夠、就做兩份……幸好我還算是個會讀書的人,這四年同時賺足了出社會的第一桶金,同時也以前段成績畢業。當時的我已經對她不抱有任何希望,畢竟四年未見……更何況我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彼此。
我開始到報社工作,現在也是,如果我不說,你恐怕不知道我是做這行的吧?——不,我不是記者,我是編輯,就是在每天報紙出刊截稿前,必須確定消息、排版與頭條新聞是什麼的那個崗位。
我很清楚記得那天,是不太冷的十一月。十一月……十一號的清晨吧,頭條新聞是某個航空公司的班機失事,在海面上。當時所有的報社、新聞台都在搶著播報這條新聞,我也不例外,我親自帶著一個新人與一個老鳥,三個人向公司報備後就搭上高鐵,往離事發地點最近的港口去。
救難人員將我們阻擋在離岸有段距離的地方,他們一艘艘橘色橡皮艇在海面上救援,我們抵達時救援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所以還有少數的倖存者獲救,但不久後,就沒有了——
我們站在岸邊和家屬一直等,有些等不及的老母親、老父親們已經開始哭泣了,救援歷時七個小時,約莫到了中午時分,太陽很大、海岸邊很是炎熱。那時候已經沒有活人了,雖然政府判定為失蹤或尚未尋獲,但遠遠地,我看見救援人員的面色很是沉重,我們都知道,再找到活人的機率已經不大了。
全機有兩百二十七位旅客,其中包含空服人員與機長、副機長等人在內,打撈起最後一批死者時,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那時我早已請跟著我來的那兩個人先回報社,因為我有一股很奇怪的預感纏繞著我,所以我就住在那兒、一直等待、一直等待,雖然說是最後一批,但也僅剩三名死者。
因為身體腫脹,因此僅能透過性徵或身形判別是男或女,總之,是兩女一男。其中一個女子身上帶有證件,所以很快地便通知她的家屬。
那時我並不相信這些是真的,直到我看見她的臉書成為了紀念帳號。
是的——那個幸運地擁有證件的女屍,是四年前還穿著綠色制服的她。
「我其實有思考過,如果我選擇認識她,是不是有可能可以改變什麼?」他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緣旋轉著,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他完全地以旁觀者的角度敘述這樁意外,哪怕意外中還有他曾經心儀的對象。
「不過這也是好幾年前的故事了。」
「我會遇到我現在的妻子,也或許是因為沒有和她相識——我的意思是,我認為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環環相扣的……」
他付了錢,向我告別。明明沒有飲酒的他,離開前卻有些步履蹣跚,他還是笑著離開的,他的妻子依然在外頭等他,我猜測是因為下了班,所以順路吧——畢竟我一開始就刻意的將店址選在了辦公大樓的附近,好讓我的客群能落在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身上。
他的故事後勁很強,怪不得他從來沒有說完,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這個故事的結局……該說是好,還是不好呢?
他們在門外向我揮手,黃志禾的臉上沒有說完故事真相後的惆悵,他們倆洋溢著即將新婚的幸福,離開了店門口。
成就/
單篇文章2000字(1)
故事是悲劇結局(2)
文章中含有一次劇情反轉(2)
第一次發文,希望大家不吝於指教批評。
順便參與一下這個活動,希望沒有計算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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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讚哦 很好看 雖然用一家店連接許多故事的小說很多,不過你寫的滿好的 我正好奇為什麼一直沒講完 你就告訴我原因了哈哈 只是我有點在意為什麼只是同在一條補習街,他就能知道女孩的名字包括臉書 因為剛好有朋友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