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詞:樹、北極星、家具
《迷霧的聖杯之子》
1
二十五歲以後,我在勞席茲的城內定居下來,開了間家具店。
外觀樸素,位在工匠街巷弄深處的一幢樓房。
一樓是店鋪,二樓以上當作住家。
位置稍微隱密些,第一次來的客人會找不到也說不定。
營業時間不固定,不時會臨時休息。
店員除了我,還有結婚後住在樓上的妹妹,再來就是打工的一名。
這樣生意好嗎?
大概吧。
起先還會記點帳,之後索性就放棄了。
平時做些熟人的生意,偶爾會有大訂單,日常花用還不至拮据的地步。
必要的話,我銀行存款有一筆,地下室的金庫裡也有一點錢。
雖然不是什麼大數目,但也夠普通人享樂三四十年了。
不過,並不怎麼想動用就是了。
2
三十三歲。
這是父親將我生下來時的年齡。
而我正在接近這個歲數。
差不多該結婚了──也有人這樣向我說。
還沒有對象的話,就趕緊給我找對象,類似這種話也有。
想把女兒推過來的老客戶──也有。
先不管各自心中打著什麼樣的算盤,也肯定有人是純粹好心的吧。
但老實而言,很煩。
幸好他們不是我家父母。
自從在城鎮裡買下屋子,真正地以小市民身分定居下來以後,不可思議地感覺到安心。
不對,或許應該說是已經沒有掛念了吧。
應該還是有感到擔憂,但是卻不會想要怎麼辦。
每天重複著刨削木材,製作成各種家具的每一日。
總有一天會自己解決的吧,這樣地覺得。
我舉起手中的刀刃,將木板砍成工整的四片……
3
來談談某個少女的故事吧。
少女出生在拉夫諾帝國邊境地帶的某個都市。
獨生女,在這個年頭並不怎麼少見。
父親是繼承有近代貴族血脈的王國公務員,母親則是宮廷侍女。無論父親還是母親,都將他們的愛毫無保留地灌注在唯一的女兒身上撫育著,看起來非常幸福的孩子。
她的家庭環境優渥,也被良好地教育著知識與品格。雖然貴族制度在近一百年間已然消退,但她所展現出的儀態,有著被人私下稱呼為拉夫諾貴族千金典範的高貴。
無論是誰都認為這樣的她成長後,肯定會成為社會上出色的淑女吧。
但不知為何這樣的她,被父親私下指導著劍術。
基本上,在這個冷兵器衰退,火器盛行的年代,用劍格鬥的技術已經逐漸成為傳統的體育活動了。
特別是在半個世界之外的某個島國,很多高中裡都擁有這樣的運動社團。
而在西半球,以強健體魄、技藝傳承這些理由學習的人也不少。
但無論如何,這和體格纖細的少女根本不搭調。
少女從五歲開始,就被教導著如何以最快的方式斬斷目標,以及反擊敵人攻擊的技巧。
偶爾,用木劍和父親進行對練。
顯然並不是一個適合小孩子的活動,但她從未質疑過什麼。
她的父親是一名劍士。
不是歷史中隨處可見,以刀劍對抗槍砲的那種,過氣的軍人。
他所揮出的每一道斬擊,都有足以輕鬆地粉碎十米以外的岩石,或者劈開船艦裝甲那等程度的威力。
以物理的鍛鍊使得身體纏繞上「鬥氣」這種能量,藉此發揮出超人般戰鬥能力的技巧,從千年前就已經存在。
而且隨著科學的進展,這種技術最近也正緩慢地被體系化,納入物理學的一部份。
雖然有著血統天賦的要求,歷史中著名的大英雄、大將軍,其英勇傳說許多都源自於這種能力。
少女很崇拜她的父親,也常常模仿著他劈碎岩石的方式揮著劍。
訓練場中練習用的粗木樁被爽快地砍成兩半,果然,孩子總是與父母相似的吧。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十七歲的那年。
一日,在少女做完每日的空揮訓練後,男人持著劍一語不發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來吧。」
僅僅這麼短的一句話。
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
面對在劍術上總是不善言辭的父親,對此露出了高興的微笑。
兩人在庭院中相隔三大步。一步跨出,二步劈砍,這是白刃戰中足夠一招勝負的短距離。
少女手持著木劍,在站定的那一瞬間立即出招了。
劍影一閃,就連風聲也沒有響起,是直線且銳利地迅速切開空氣的一劍,令人難以想像這是個中學生年紀、四肢纖細的女孩所發出的斬擊。
如果她的對手不過是個普通的劍道大賽冠軍的話,在這一瞬間就已經決勝負了。
「呼!」
但男人單手持劍,輕鬆地接了下來。
兩人扭動身體,又是數輪攻防。
少女不停地攻向她的父親,但每一回都被接下。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努力不懈,不放棄地繼續揮著劍。
明明已經是數百次重複的結果了。
但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中還是如此地期待呢?
是因為,在每一次的對打後,都感覺到自己比上一次更強、更尖銳的緣故嗎?
4
我明白那種心情。
因為,在我還是個小鬼的時候,也是如此地被強迫著練劍的。
強烈而純粹的情感會使人的劍變得更加鋒利。
憧憬、忌妒、屈辱……想得到什麼、想要擊敗誰、想守護何物。
就像野獸會為了保衛地盤而磨亮爪牙,人類也是如此。
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不懂的人,就沒有練劍的意義。
繼續少女的故事吧。
最終,有一日她總算戰勝了她的父親。
完全放棄了左手的防禦,用右手握住的劍,抵在了父親右邊的肩膀上。
半邊手肘與整隻手臂的差距。
「妳,變強了呢。」
男人發出了稱讚。
少女當然是高興的。因為,她終於戰勝了父親。
但是她父親當時臉上所掛微笑背後所隱藏的真意,她直到數年後才明白。
男人隔天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究竟是去哪裡了呢?」她問向她的母親。
「妳的父親,去了遙遠的地方了。」
對於劍士而言,出發到某個遙遠的國度,去修練或者殺死誰,或是被哪個國家單位所雇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還會再回來嗎?」
「會再見到的吧。」
男人當時在猶豫。
是否要離開自己的家人,前往進行一項危險的任務。
世界上有一個人的存在,威脅到了他所定居的這個國家的利益。
為此,必須要擊敗他。
男人心想,若是即將成人的女兒能展現出超越自己的力量的話,或許能代替自己繼續保護家族的吧。
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因為沉浸在這種孩童成長的安心感,讓自己的劍變鈍的事實……
5
「所以,這跟你開這間店有什麼關係呢?」
「可以別打斷我的回憶嗎?讓我講完。」
「你的回憶太長了,再說到現在為止都還是別人的經歷吧?」
在我面前以充滿女教師感的姿勢站著,一頭美麗的淡金色短髮的女性。
諾莎媞娜‧拉爾曼‧馮‧里斯菲爾德‧勞席茲。
繼承貴族血統的人的名字都太長了,總之我儘管都叫她諾莎。
現年只有三十一歲,大概是現今大陸上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之一了。
以實力逼迫拉夫諾皇帝結束統治,建立了勞席茲共和國的傳奇人物。
確立聯合大陸多數國家的共同聯盟,改革經濟與法律制度,在各方面都貢獻甚鉅,幾乎確定會被寫入歷史教科書的偉人。
因為圍繞在她身邊的政經影響力太大,甚至被一部份人稱為諾莎媞娜大帝。
縱橫古今,歷史上能被被如此稱呼的,一個人的手指數得出來。
那樣偉大的傢伙光臨我這破舊的小家具店什麼的,實在難以想像。
更不用說,在這種地方當打工的。
沒錯,我的第三位店員,就是她。
當然,並不是說這間店骯髒,又或者低俗劣等之類的。
我對自己作為木工師的手藝還挺有信心,畢竟去年也得了獎。
這樣說是因為,比起隱藏於巷弄,諾莎更應該站在光亮的舞台上,接受眾人的掌聲。
她就是那樣的人,與只配得上黑暗的我不一樣。
6
在我二十歲的那時候。
那天我在黑暗的天空下烤著火。
兩旁的森林,樹木長得幾乎要遮蔽星星般地高大濃密。
森林中隱隱能看到一條顛簸的林徑,大概是大型野生動物踏出來的。
方圓十多公里內沒有任何人家,一整年幾乎無人行跡,若說要在這裡葬送掉誰,是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吧。
迷霧之森,據說當地人是這樣的稱呼它的。
不管是人類也好,動物也罷,都是一樣的。
事實上,在這片森林裡,棲息著一種名叫冰霜熊的肉食性動物。
大概有兩個人那麼高,全身覆蓋著堅硬得像戰艦裝甲的毛皮。雖然不如名字所描寫的那樣會噴冷氣,但會用尖銳的爪牙攻擊目光所及的生物。
這種熊的在生物學上的奇特度,甚至有著某個強國暗地裡試圖人工製造它的毛皮,打算用在防彈背心上的傳聞存在。
但是,我進入這片森林並非是為了這種熊,而是為了在森林更深處地方藏著的某個事物。
不,說是藏著也不對。
不必藏,因為根本藏不住。
視野往林徑的前方看去,像是要撐起天空的夜幕一般,矗立著一道巨影。
清晨我往那巨影的方向繼續前行,在升起的陽光中,現出了樹的影子。
喜好幻想系遊戲的人也許會這樣地喊出來──世界樹。
貫穿了森林的樹冠層,其上的枝葉還要往更高處伸展著,宛如在淺草的街道中仰望東京晴空塔般的雄偉。
但是,那終歸只是長的特別高大的一棵樹罷了。
並沒有高等精靈居住在那種地方,周圍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結界。
更不會有魔物跑出來,比如說巨龍之類的,要啃食它的根。
「嘛……雖然地理上是在斯堪地那維亞半島就是了啦。」
和那個著名的神話中所傳承的類似的就只有,樹根處有泉水這點而已。
……不是那個智慧之泉。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是有三姊妹居住的那個。
那只是一口很普通的泉水。
泉水普通地形成湖,普通地有生物居住。
前提是,在普通的日子的時候──
「報上名來!」
突然間森林裡有了動靜。
腳步聲……不,優秀的劍士就算是在密林裡奔跑也不會留下那種東西。
從樹叢後微露地流瀉出來的,是殺意。
嘛,我也習慣了。
如果不能隨時做好殺死他人的心理準備的話,不知不覺間就會被殺死。
距離拿捏起來似乎還不到需要拔劍的地步,總之先觀望。
「聽這聲音,是萊布格勒啊……我是拉夫諾,你懂的吧。」
「啊,當然懂的。我的確是萊布格勒王派來的。」
拿雇主的名號當作名字,第一次知道的時候我覺得挺帥氣的呀。
「那麼,打架嗎?」
地面傳來微微的震動。
「遲早要打的,但不是現在。話說,你知道冰霜熊嗎?」
「挺厲害的嘛。那麼,傍晚見了……」
樹叢中的男人還沒能把句號說完,我的視野立刻染上了藍與橙與綠。
天空、朝陽、樹木。
還有,從我剛剛所立的地方踏過的冰霜熊。
「吼喔喔喔喔喔!」
一大群的熊,不知是被什麼給吸引了,全都聚集到我們剛剛談話的地點。
我跳到樹枝上閃避,並觀察周圍的情況。
雖然冰霜熊危險,但終究只是普通的生物,普通劍士優良的一劍就足以宰殺一隻熊,正如我現在所做的。但若是在對人戰鬥的中途被襲擊的話,就不只是這樣而已了。
若是料想到我會在那裡和那個拉夫諾帝國派來的劍士遇上的話,確實是很好的伏兵。
剛才遇見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於是,我緩緩地拔出了別在腰間的劍。
「成為風吧,歐爾斯麥德。」
腳下瞬間爆發的衝勁,使得原本踏腳用的樹枝折斷了。
但我根本不在意。
鮮血的花朵在森林裡綻放。
處理掉不知是誰引來的熊群,我繼續往巨樹的腳步。
然後在傍晚,終於接近了樹根的地方。
「……真驚人啊。」
好幾個人的屍體,或是胸口被刺傷,或是四肢被砍落,甚至整個身體都被斬斷的,橫或豎散落在森林的盡頭。
這裡是巨木根下的泉水附近,像颱風眼般視野開闊的區域。
然後,如同拳擊世界冠軍一樣,唯一威武地立於泉邊的,是一位看起來如我父親般年紀的男子。
灰髮,綠瞳,穿著簡樸的運動衫,大概是哪個國民品牌的,不足掛齒。
但是,在他的腰際卻掛著簡直浮誇的四把劍。
兩短兩長。
太奇葩了,我第一眼如此覺得。
但是既然他足以在這周圍如此慘烈的殺伐中活到最後,肯定也具有相當的實力吧。
「終於來了啊,萊布格勒。」
一見到我,便如挑釁一般,說著囂張話語的男子。
「聽說很年輕,看起來跟我女兒差不多啊……」
但是,又確實稱得上為兒女的父親,眼神溫柔的男子。
「來到這裡的人,正如你所見的,我葬送了他們。你打算怎麼做呢?」
「這樣啊。」
即使如此,我的目的只有一個。
「也就是說,只要打倒你,我就是勝利者了吧。」
我緊握住愛劍歐爾斯麥德的劍柄。
他將泛著翠銀光芒的長劍拔出,單手握在下段的位置做出架勢。而我弓起腰,用左手微微提起劍鞘,是源自於古老東方,名叫居合的架式。
兩邊的距離大約是三十公尺,但是若是並用鬥氣戰鬥的話,只是一瞬之差而已。
「是啊,放馬──」
話還沒說完。
動了。
在確認過彼此距離之後,我衝了上前。
隔著皮靴對著腳下的鬆軟土地一口氣施力,那股勁道立刻經由大腿從腰部傳達到全身,視野中的所有事物都急速放大。
在最適當的一刻,拔出了鞘中蘊藏著無盡潛力的劍。
「喝啊啊啊啊啊啊!」
劍刃以凌駕於步槍子彈得速度放出。
然後,砰地一聲,在彼此的面前交錯。
我久違的感覺到了興奮。
7
說到我從小練劍的故事,實在是無聊透頂。
我所出身的家庭,來自一個歷史悠久的地下組織,也就是所謂的黑手黨。
在那樣的組織中母親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著當家,作為組織最大戰力的存在。
我繼承了母親的才能,才剛懂事的時候,就接受著周圍的英才教育。
那時的我,磨練自己的鬥氣,是在未來組織間的爭鬥中存活的唯一手段。
我的父親是現任當家的三弟,入贅到母親這邊作為家臣。營運組織的本家並沒有操控鬥氣的才能,為了維持穩定的忠誠關係,雙方會交換血緣。同樣是出自於本家的兄弟,我的二伯,就擁有著和我一樣的力量。
可笑的是,這麼做並沒有帶給組織確實的安泰。
為了爭奪領導權力,二伯發動了大規模的叛變。十歲的那一年,我同時失去了我的雙親,組織瓦解,唯一的妹妹重傷從此必須長期住院。
像是翻了船,因而落到河裡的狗一樣。
幸運的,擴張勢力的其他組織看上了我的才能,收留了我,對於妹妹的醫療費也慷慨解囊,條件是我必須為他們而戰。為了自己與妹妹的一口氣,在懸崖邊的我艱苦地戰鬥著。
只可惜,不過六年,這個組織也因為內部叛亂而崩解。真可笑。
又一次失去容身之地的自己,不禁對這不講理的世界產生了報復心。
──才怪。
自己肯定是沒有那胡思亂想的餘地的。
要求生存,要保護妹妹。
光是這樣就很拚命了。
有時間消極的傢伙肯定都是被驕縱長大的。
此後我為了賺取收入,開始像個流浪的劍士一樣,接受各式各樣的委託。
從地方紛爭的傭兵當起,被私人雇用、被國家雇用。
或者,被軍事服務公司雇用。
我上過子彈紛飛的沙漠戰場、做過恐怖份子頭目的暗殺,也保護過某國政府的要人,反殺襲擊而來的其他劍士。曾經在「工作場所」偶然遇過劍聖,和他交手,傷了他一隻手臂。
掛在身上的實績與名聲愈來愈多,每一筆的收入日漸增長,讓妹妹完全康復的手術鉅額費用似乎也付得起了,我笑著走向最後一筆委託的面談處。
最後的委託是在萊布格勒王國首都市區,一棟不起眼的辦公樓裡接洽的。
委託的代理人穿著普通的衣服,戴著細框眼睛。手上遞出來的名片,寫著王國保安卿這般雲一般高貴的名字。
給人的印象是,可疑的傢伙。
王國保安卿謝利夫‧萊布格勒。
──名字根本是保安官的英語單詞,是假名吧?
接著拿到正式的委託書時,我幾乎嚇得懷疑起自己的常識了。
「……到迷霧之森,確保三十年一現的聖杯?」
說到歐洲的聖杯,便是那個傳聞中承載了神子之血的酒杯,這樣的東西。
也有那並不是一個實際存在的杯子,而是神子所留下的妻子,引申為子孫的血脈,這樣的說法存在著。
──取藝術品嗎。或者,是保護要人?
但關鍵是,為什麼聖杯是三十年一現的?
「我們希望您代表萊布格勒王國,參與這屆的聖杯戰爭。」
「聖杯戰爭?」
是代理戰爭一樣的東西嗎?
不不不,那種東西不會找我這種個人的。
上戰場的話比起砸大錢請一個老屁股,不如同樣的錢請二十個新人划算,勝率也比較高。
「您知道一千年前,統一全歐的神聖卡洛琳帝國的事情嗎?」
「是的。直到四百年前,經過持續百年的戰爭以後,歐陸才分裂成現在的各國。」
「神聖卡洛琳帝國所留下的最大遺產,被視為王家之證的沾水筆,事實上,必須和迷霧之森產出的聖杯搭配才能發揮『真正的效用』。那個聖杯最近四百年都被拉夫諾帝國所拿下,因此四百年來才能君臨各國,但就快成為過去式了。」
「所以,王國希望我搶下那個今年新產出的聖杯嗎?」
「正是。」
8
當劍與劍交錯的下一瞬,感覺到了一絲絲的違和感,我立刻全力向後退出男人手中長劍的射程。
纖細的光芒有兩道迅速地在眼前閃過,隔著稍短的時間差,一柄短劍筆直地飛了過來,眼見來不及了,我匆忙用劍柄打落。
手掌……痛炸。
可惡,差點就死了。
上一次遇到這種情形是什麼時候了呢?
跟劍聖交手的時候嗎?
在帕索山脈附近的紛爭地帶SOLO,被兩面開火的時候嗎?
說實話我忘了。
但是。
感覺此刻心臟的鼓動聲比生平的任何一刻都還要大。
撲通、撲通地。
心中前所未有的緊張感,這是確實的。
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時變成了雙手各持一把劍。
絕閃之拉格諾森,傳聞他的反擊技巧堪稱神級,在攻擊被擋下的瞬間就會被反招殺掉。
身上帶著那麼多把劍原來是這樣用的。
「挺不錯的,竟然知道躲開。是在哪個跟我交手過的女人床上聽說的嗎?」
「……」
然後,還會用話語挑釁對方出手。
真令人火大的戰術。
突然間,他的身影消失了。
──砰!
從左前側襲來的斬擊,來不及出劍我只好閃開。
然後,身後的大樹被劍氣瞬間斬斷了幾棵。
真是驚人,這傢伙幾乎和之前交手過的劍聖一樣強啊!
我閃躲之後轉身,雙手握劍劈下。
研磨到極限的刀刃將眼前之人斬成兩段──這樣的景象沒有發生。
他閃開後立刻從右手放出斬擊,我偏移了攻擊,他右手伸向左邊的劍鞘,立刻收劍。
短劍再度飛出,這次看得清楚路線了。
瞄準的是胸口偏上,我蹲下閃開。
然後雙手接下他大上段劈來的一劍,將鬥氣纏上劍身來保護劍不斷裂。
「咕嗚嗚嗚嗚嗚……」
魂蛋,別小看我啊!
將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手部,總算推開了他的攻擊。
雖然是這樣的結果,但我的姿勢勉強沒有崩潰。
他的劍需要花時間收回,而我不用。
從這點看起來,是我反過來佔了優勢。
看準這個時機。
「殺!」
我稍稍蹲下身,劍刃一閃。
透過不停地空揮來磨利到極致的必殺「光斬」。
對普通的劍士來說,完全無法防禦的絕技,是所以被我冠上必殺的名字。
「嗚……」
對普通劍士來說確實如此。
拉格諾森匆忙地接了下來。和開戰的第一劍交手的觸感不同,看來在勁道上我佔了優勢。
但僅此而已。
他捨棄了手上的劍,反手拔出方才收起的第二把劍。
「什麼?」
利刃從我面前咫尺削過,我連忙向地面翻滾。
左手臂感覺到了些微的灼熱,被劃傷了吧。
「……」
感受到了氣息。
眼睛──臉還朝著地,看不見。
但是我的直覺非常清楚,再不做些什麼的話就會被確實地殺掉。
循著危機襲來的方位試圖踢出右腳。
可惡,快動啊!
動了。
「……?」
幸運地沒有踢空,是踢斷骨頭的觸感。
──匆忙一瞬,我踢飛了拉格諾森的劍。
「啊……?」
飛出的劍就這樣深深地插進了土壤。
勝負已分。
普通來說是這樣。
這是以性命相搏的決鬥,得戰到一方失去氣力才行。
眼看手中四劍全部脫手,拉格諾森就這樣空手撲向我的臉。
想走奪走我手上的劍嗎?
還是說,直接以拳頭攻擊嗎?
聽說某些古流的武術門派也有著假設在戰場上失去劍時扳回劣勢的技術,他或許是修得了那個吧。
不過,這樣的話我這裡也自然有應對方法。
身體順勢擺出準備了架式……
不。
這感覺,不妙!
防禦!
就在他接近我的瞬間從背後拔出一把改造手槍,在幾乎零距離的位置擊出了數枚子彈。
「呃……是散彈?」
腹部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落敗前的必殺一擊嗎?
這樣可以說是鬼牌了吧。
太奸詐了。
從肚子的地方我的身體被打成了篩子──那樣的想像沒有成真。
多虧了前一瞬以鬥氣加強了抵擋,僅僅是受了點淺傷,還不致命。
緊接著將重心放低,用劍把擊向全力奔來的他的胸口。
「咕晤……」
正面命中。
因為強烈的衝擊,我身上的兩處傷同時噴出血來。
結束了。
眼前的拉格諾森,從口中吐出血來,被我用劍尖刺穿咽喉,臉上的表情不甘地扭曲著。
「抱歉了……我的女兒呦……」
說完最後一句話,便斷了氣。
9
贏了。
只進行了一場戰鬥,就成為了最後的獲勝者。
要感謝自己因為那場不知是誰所引來的意外,被熊群給拖住了吧。
雖然本來就打算最後進場就是了。有句話說,大人物總是最後到。
絕大多數的挑戰者都是拉格諾森做掉的,自己不過是撿了最後的好處而已。
想到這,就不禁為他的力量佩服。
上次贏得這麼辛苦的,就只有對上劍聖的那一次了吧。
不過那一次我的身邊還有一人在支援著。
自己兩次都快被他的反招給殺了,我很清楚這點。
只能說是被直覺救了一命吧。
嘛,就算想著這些也無濟於事。
我走向巨樹的湖畔,天上的星空格外地耀眼。
尤其,是掛在高處的那顆北極星。
和平常不同,星光變成了紫色。
被東方稱作北斗七星的大熊座七顆主星也是,閃爍著粉紅色的光輝。
平常不會有這種事情。
像是在做夢一樣。
難不成,我其實已經在拉格諾森手中敗了,現在正做著死前的夢嗎?
我坐在水邊警戒。
拉格諾森的屍體已經被我淋上汽油,點火燒掉了。
姑且回收了他身上帶著的長短四把劍,還有能做為遺物的物品。
有機會的話交給他的家屬吧。
遺物中有記著他住址的名片,應該不會很難找到。
時間接近午夜,夜晚的氣溫雖然稍低,但還未到達冰點。
突然,湖面緩緩結凍。
「……真厲害。」
抬頭看向天空,這時絕大多數的星都染上了紅、黃、綠、藍……各式各樣的顏色,不停地變換著。而唯一不動的北極星,則成了虹色,被七種光輝所包圍。
我按著那可疑的王國保安卿的指示,踏過凍結的湖面,走向巨樹的根部。
在那裡,虹色的光芒彙集著。
中央的地方起先輝耀著紫色的光芒,然後變成紅、黃、藍、綠、橙……
每變換過一次顏色,浮在眼前的光芒就不停地收縮。
見到這種景象,要跟我說那個王家之證的沾水筆也有什麼非常識的效用,我也相信了。
本來鬥氣這種力量,在普通人眼中也是非常識。
光繼續收束,最後變成了手掌般的大小。
我不禁伸出手。
「……」
光芒在碰到手指的一瞬間,消失了。
相對地,在手掌中出現了一個杯子。
翡翠般的淡綠色,像是小茶碗一般,而且幾乎沒有重量,不知是什麼材質。
姑且用指甲輕輕敲了幾下,發出了輕脆美妙的聲音。
總之,回去吧。
還要繞道去一趟拉夫諾才行。
10
劍之聖地。
廣闊歐亞大陸的中央地帶,有一塊被如此稱呼的土地。
在拔地而起的高聳山峰之上,終年被風雪所包覆著,殘酷的土地。
因為隱含著足以在暗處毀滅一個強國的實力,因此被周圍各國視為三不管地帶的土地。
歷史上無數的劍聖都曾在此處或是修行,或是隱居,經年長久以後建立了傳授劍術的道場。
如果是劍士的話,這裡是目的地,同時也是起點。
或是追求極致的技術,或是尋找絕倫的力量。
想要從世俗中隱居也好,鍛鍊自己以報效他人也好。
向最強的劍士求教劍術。
甚至是打倒最強的劍士,自己成為最強。
為此每年來訪的客人絡繹不絕,論時常居住於此的也有數百名劍士。
這就是劍之聖地,這就是伽藍院。
上山的山道只有一條。
狹小地只容一人通行,盤繞在堅挺的山壁上,另一側就是萬丈深谷。灰暗的天空飄下的大雪更加深了行人驚險的印象。
十七八歲的少女行走在這裡。
穿著一身厚重的旅行裝,腰間插著一把歐風細劍。
在來時經過的村莊與城鎮,被人們不停地投以目光。
並非是因為她顯露著明顯與在地人不同的西方人特徵,而是因為,她只有一個人在旅行著。
邊荒的高原,出了城鎮,或許會遭遇些兇猛的野獸也說不定。
而就算沒有遭遇那樣的事情,在村莊內,被犯罪者襲擊也是有可能的事。
那些是擔心的目光。
不,或許裡面也參雜著異物也說不定。
這點差別不構成問題。
那些人在望見少女腰間插著的美麗細劍後,無不例外都嚇得不再偷偷地將視線投過去了。
說到什麼樣的人會背著劍獨自經過這裡,那當然只有前往劍之聖地的劍士。
在這附近的村落也有成年的村民到劍之聖地周圍的道場學習簡單的劍術護身的,因此對於能使用鬥氣戰鬥的劍士到底有何等實力,他們都很清楚。
多虧如此少女不但沒有遭遇任何的阻礙,甚至被部分好事的村民護送到山道的入口為止。
少女獨自走過幾個鐘頭,伽藍院數百院落的建築群羅列在眼前。
最外圍的,是同時也開設給附近村民的,普通的道館。
不愧是居住著數百人的地方,看起來也像普通的城鎮。
有從事交易的商人,也有生產刀劍的鐵匠。
裡面也許也會混雜著普通的外地人吧,但也能說是強大的傢伙混雜在普通人裡。
要是看對方只是個小女孩就去招惹,搞不好下場會比遭到數十名大漢同時毆打還慘烈也說不定。
世間的常識根本不適用於此。
「不好意思,請問總道館怎麼走?」
在城鎮中心的廣場處,少女隨便向一位穿著道服手持木刀的人搭話。
對方年約三十,是個身材高挺的女性。
「妳想去總道館嗎?從那邊的小徑往山頂走去,直行到底就可以了。」
「謝謝妳。」
女性手指的是一條沿著山壁開鑿的道路,多數人連看也不看,人煙罕至的通道。
一片雪景中,果然在盡頭處有一座被圍牆包圍的巨大建築。
「……雖然看起來大,但是和王宮相比還差了點啊。」
發出了這樣的嘆息。
這時,她看見從道場的入口處走出了一個男人。
年紀大概四十歲吧,有短短的鬍渣,看起來很粗曠的傢伙。
因為是從總道館走出來的,當然也提著劍。
男人一見到少女,立刻板起了臉,表情凜然地停下腳步。
「姑娘特來此地,有何貴幹?」
雖然只是普通的詢問,但眼神卻彷彿在試探著少女的實力般,堅定地望著。
「我找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
「……」
「怎麼了嗎?」
少女注意到男人的眼神變得更加地嚴峻了。
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那是當代劍聖在成為劍聖之前,在世上公開的名字。
大概在十幾年前,垂涎劍聖之名,報上「想找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前來挑戰,不自量力的傢伙有很多。
因為連肉體的修練都沒到家,半吊子的傢伙來和劍聖比試只會徒增重傷患而已,給這些二貨吃閉門羹,就是總道場弟子們的工作。
因此,男人開始猶豫起來。
當代劍聖得到現在的名號,至今也過了二十多年了。
因為位子差不多坐實,最近幾年已經沒有人會來送死了。
──她那麼地年輕……
該讓她回去呢,還是帶進道館呢?
短短幾秒的思考間,少女突然拔出了劍。
「既然我讓你猶豫的話,來打架吧。」
聽到這句話,男人立刻像是見到了熟人一般,將少女給迎進了道館內。
11
──當座之間。
大概是被稱做這名字的。
位居劍之聖地伽藍院總道場的最深處,如同小型謁見廳般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這裡鋪著訓練用的木地板。
少女在男人的帶領下,在當代劍聖的面前亮相。
站在周圍的是,隸屬於總道場,被授予範士稱號的伽藍院最強劍士集團。
其中,有估計超過八十歲以上老年人的,也有最年輕十幾二十多歲的少男少女。
少女在劍聖的面前,既沒有下跪,也沒有低頭。
囂張地,站得直挺挺的。
「你就是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嗎?似乎沒有很強呀。」
面對被認為是現代最強劍士之一的劍聖,僅僅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周圍的範士們劇烈地騷動起來。
「你們,給我安分點。」
在劍聖的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靜靜地,眼神不停地在少女與劍聖間擺盪。
這年輕的傲慢傢伙就要被劍聖親自斬殺了。
周圍都這麼想著。
對著劍聖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直呼其名,吐出傲慢言語的人,沒有誰能活下來。
只有帶著少女一人進來的男人猙獰地笑著,彷彿知曉一切一般。
「很好的氣勢。是呦,我就是哈伊諾‧卡魯斯蒂恩‧霍恩索倫!」
隨著暴漲的威壓颳起了一陣風,從劍聖的周圍爆發開來。
「我聽了馬里安的通報,久違地出現了熟悉的話語哪。拉格諾森這貨,是妳的誰?」
「是我已故的父親。」
「節哀。那麼,按照『那個約定』,妳想斬了誰?」
想要斬殺什麼人。
換句話說,就是向誰報仇雪恨。
被這麼問到,少女明確地回答。
「帕歐夫,帕歐夫‧卡爾曼!」
「……」
當座之間裡一瞬間寂靜了。
對於這些數年如一日地窩在伽藍院修練劍術的劍士們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名字。
但是,在這個場合,知曉這名字主人的有少女與另外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確實,和那貨相比,我可弱了啊!是嗎是嗎,想斬了那貨嗎?除了我以外,還有活著的人想斬了那貨嗎?」
劍聖啪啪地拍著膝蓋,豪爽地大笑著。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了這可怕的情況咽了口水。
那個號稱世界最強的劍聖,竟然還有想斬了的對手來著的。
而且還是那樣連自己都沒聽說過名字的傢伙。
到底會是何方神聖──這樣的未知感在他們的腦海中縈繞。
但是馬里安‧藍道夫心中清楚,這位劍聖其實在數年前,曾經私下敗給了一位年輕人。
雖然沒有問過名字,但大概就是那位帕歐夫‧卡爾曼了吧。
「好,菲爾,做她的對手。」
被叫到的是二十出頭歲的女性。菲爾‧布蘭德站了起來。
比自己年幼些,像妹妹般的孩子。
光是那樣竟然就讓那個在各方面都十分老鍊的劍聖給認同,真討人不喜歡。
而且還對師傅出言不遜。
動殺氣滅了這無禮者──她心中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接劍吧。」
少女與菲爾各自接住了其他範士扔過來的木劍。
「請多指教。」
下一瞬。
「哈啊啊啊啊啊啊!」
菲爾還沒來得及擺完架式,就被少女的一劈直擊砍中了肩膀。
無論是誰來看,都是胡來的一劍。
憑著那種隨便的姿勢砍人,怎麼會有力勁?
對手的菲爾實力不差,是此處備受期待的年輕人。平凡的一劍,是無法傷到她的。
但結果是,菲爾產生了被真劍砍到的錯覺,當場昏了過去,被其他的範士拖回角落。
「什麼?」
當座之間裡的人們啞然了,面面相覷。
這女孩小小的身軀裡,究竟隱含了多大的力量?
「嗯,是配得上拉格諾森之女的力量啊。」
劍聖接著指配另一邊的弟子。
「阿雷克斯,換你。」
阿雷克斯‧雷歐‧凡德瓦,今年三十七歲,正處在做為劍士最輝煌的時期。
比起其他的範士,也是實力高出一截的存在。
雖然遠遠不及當代的劍聖,不過有傳言他有機會和現年五十歲的馬里安‧藍道夫一樣,成為下一代劍聖的候補。
這樣的他完全不認為會輸給區區的少女。
「開始吧。」
阿雷克斯選擇的是簡單攻守自如的中段姿勢。
少女攻了過來。
以自己使用過上萬遍的劍技,將這傢伙打垮。
帶著這樣氣概的一擊──
兩人的劍雙雙破碎了。
「……」
木劍承受不住這兩人相互揮動的力量。
平局。
但阿雷克斯正顫抖著。
誰都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此時狂冒著冷汗。
──如果劍沒有折斷的話。
如果不是訓練用的木劍,而是真劍的話。
他的身體會被少女一刀兩斷的吧。阿雷克斯,這樣地覺得。
對於這樣的結果,劍聖咧起嘴。
「嗯,從今天起妳就是範士,由我來教妳劍術。」
12
不知不覺間過了兩年,我二十二歲。
萊布格勒王決定要加冕為萊布格勒皇帝了。
藉由在南方大陸紛爭地帶的代理戰爭中獲勝得到了拉諾夫帝國龐大的賠款與土地割讓,轉眼間成了歐陸上的新強權。
結果到頭來,到底那個聖杯與沾水筆搭配後究竟能發揮什麼樣的效用,我至今還是不清楚。
曾經試著打探過,卻立刻被王家以生命威脅不得洩漏情報。
嘛,至少我曾一次在王宮中見過前來洽談合約的拉夫諾大使。當他那天要走出王宮時,臉色看起來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就是了。
這段期間我也多少參與了萊布格勒在紛爭地區的戰事,作為對國家有戰功的軍人,之後預定會在加冕典禮後被封為男爵。
不用說,其實是聖杯那一次的回報。
同時也代表著禁止用任何方式背叛王家。
妹妹在那之後也經由萊布格勒王家醫院,完全地康復了。
有了爵位之後當然也就會有固定的年金收入,因此我打算從爭鬥中引退。
曾經交手過的拉格諾森的遺物,也交給了他的女兒。
名字應該是叫……因為太長所以忘記了。
現在和妹妹兩個人住在首都萊布羅堡的一處高級住宅區,過著愉快的生活。
沒有必要再奮鬥了,我想。
今天,天氣晴朗。
夏天到了。
萊布羅堡的冬天很冷,相對地,夏天卻很乾燥炎熱。
是溫帶大陸性氣候啊!
我和妹妹踏在鋪有漂亮石磚的街道上,兩旁的一切都是那樣地有朝氣。
整座城市,都在歡慶著同一件事情。
那當然就是萊布格勒王的加冕典禮了。
首次親眼見到這座城市時,我幾乎無法隱藏住對其的驚嘆。
雖說在過去幾百年,拉夫諾帝國一直是歐陸的霸權。
但是,真正繼承了過去神聖卡洛琳帝國首都華美建築的,卻是這座萊布羅堡。
在帝國瓦解當時,威爾德‧腓特烈七世萊布格勒邊境伯爵靠著閃電般的行軍先行搶進這座易守難攻的都城,一百年間完美抵擋了兩任拉夫諾公爵的進攻。
這座城市因而也保持了數百年來的光彩。
首先是聳立在城市中心的小丘之上,銀與金之飛樑和高塔相互輝映,莊嚴的王城奈普頓宮。
包圍著王城,許多當時中央貴族們的典雅宅邸。
雄偉的城牆、美麗的大教堂、巨大的鬥技場、奢華的歌劇院。
比起我出生的國家,這裡漂亮多了。
因此,能在這裡定居下來,我感覺到非常地幸福。
當然還有身邊的妹妹。
世界上最可愛的妹妹。
「卡爾曼大人與夫人,歡迎!」
走接近王城的入口,兩側的衛兵立刻向我敬禮。
不過,實情不是這樣呢。
身邊這位銀髮的,是我的妹妹。
我還沒有結婚,當然,如果是妹妹的話,我也可以的。
這樣子想著,我看了眼身邊的艾涅娜。
她看起來也很開心。
我們繼續前進,穿過庭園中筆直的道路。
通往大謁見廳的路上都有持槍的儀仗兵在守護著,感覺像是在走紅毯一樣。
最後,來到了一扇巨大的門扉之前。
雖然說是門扉,其實是像凱旋門一樣的石製門廊。
在那前面,艾涅娜發出了感嘆一樣的可愛聲音。
「哇呀哥哥,這浮雕好驚人呀!」
在她住院的期間我經常會帶各式各樣的書給她閱讀,因此現在她的見識已經比我廣了。
我分不出藝術品的好壞,但現在的艾涅娜可以。
姑且還是看了幾眼,的確,是很漂亮。
不僅僅只有外側的門面,就連拱圈的內側都有精緻的花紋。
王城奈普頓宮。
據說建造於西元一千一百六十四年。
光是門廊的高度估計就有二十公尺,無論外觀還是內面都只有出色可以形容。
在那個古老的年代,讓人不禁覺得到底要怎麼才能建起這麼豪華的建築物。
城內鋪著金色刺繡的地毯,通道兩旁並排裝飾著看起來很貴重的工藝品與雕塑,就連走在那上面的貴族們的衣服都隨之灼灼生輝。
說到謁見之廳,那便是國家給予客人展現國力最佳的地方了。
就我看來,這點非常地成功。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高大的門。
刻著萊布格勒的國徽,是最近百年內才換的吧。
但是,非常地相稱。
許多比我早進來的貴族都聚集在這扇門外,看來謁見廳還沒開放。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無言的騷亂從前方襲來。
門,動了。
我不禁緊張起來。
門後,就是大謁見廳了。
大概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寬廣的空間。
從入口直到寶座附近,各色的鎧甲組成了兩列直線。
那個金屬光澤……是冰磧銀吧?
只有高山礦脈才可能挖到的稀有金屬。
所有的衛士沿著台座逐級上升。
他們都在保護那個黃金的寶座吧。
寶座上還沒有人,所有聚集而來的貴族都按著地上標示著的階級區分,站到屬於各自的位置去。
我預定接下來會被封為男爵,因此排序在中間偏後的地方。艾涅娜名義上是我的夫人,因此在我的身側。
「……」
典禮開始了。
謁見廳裡側的門被緩緩開啟,從那裡面穿著高貴的男性走了出來。
壓倒性的存在感。
閃閃發光的金髮。
像是在威懾對手一樣的雙眼,月藍色的瞳孔。
他,即為王者。
我曾一次親眼見過這個人,是在交付聖杯的時候。
那時還沒有如此驚人的王者氣息,是因為服裝的關係嗎?
還是說是周圍氣氛的襯托?
隨著典禮的進行,天頂灑落了紅色的花瓣雨,更增添了輝煌的感覺。
樂團演奏著威武的交響樂。
就如外面的城市街道,是舉國同慶的凱旋時分。
會不會過不久就在城中的廣場上建起凱旋門呢?
本來街上就已經有神聖卡洛琳帝國中期留下的一座了。但是,是這種時節呀,再多一座也無所謂。
周圍似乎已經有貴族感動地落淚了。
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萊布格勒王國一舉躍升超過拉夫諾帝國,國王加冕成皇帝,果然是件值得喜極而泣的事吧。
典禮的最後,新皇海因利希‧赫曼‧史塔維奧‧馮‧萊布格勒被授予了神聖卡洛琳帝國皇家遺物的沾水筆與聖杯。忽然間,淺藍色的光芒在謁見廳裡竄出。
「喔喔喔喔!」
貴族們開始騷動起來。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典禮到此圓滿之時,卻有粗暴的叫喊與呻吟從背後傳出……
──碰!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轉過身擺出架式,才發現穿著禮服的身上並沒有帶劍。
可惡,失敗了!
「闖入者,報上名來!」
在貴族們匆忙逃竄的同時,看來是侍衛長的鎧甲男性立刻衝了出來。
「……」
但是,卻在一瞬間被吹飛了。
身上沒有任何一點傷痕,墜落時也許會有瘀青吧,除此以外的外傷都沒有。
我知道有誰能夠做到這種事情。
是「劍士」。
13
闖入者帶著面具。
身材不高,大概是十幾二十歲的女性吧。
手上拿著突刺用的細劍,但對於使用鬥氣的劍士而言,那並不是脆弱到不能劈砍。
「帕歐夫‧卡爾曼,在此向你提出決鬥!」
聽見熟悉的聲音喊出我的名字,我打了個冷顫。
這樣啊,來了啊。
本來覺得應該還要再幾年的。
聽說我要封爵,挑這種時機前來了。
「抱歉了,艾涅娜,妳在這裡等我吧。」
「是的,哥哥。祝你武運昌隆。」
和妹妹分別後,我快步走向剛剛才被吹飛的侍衛之一。
「劍借我。」
「哇阿……你誰啊?」
因為太麻煩了,於是硬將他手中握著的劍用蠻力取下。
姑且有好好地手下留情,應該不至於骨折才是。
然後,我舉起劍,看向戴著面具的闖入者。
她當然認識我,就省去了報上名字的步驟了。
「在這裡打起來危害太大了,去競技場如何?」
「啊,求之不得。」
劍士或多或少不喜歡在某些地方開打。
比如說,一般人多的地方。
出了奈普頓宮,相互隔著一條街道,我們踏著屋頂衝刺著。
我知道競技場在哪個方向,因此跑得稍稍前面一點。
沒有五分鐘的路程,雄偉的古老鬥技場就在前方。
裡面──當然沒有其他人。
這裡平常是不開放的。
就算是古蹟也還是平常有在使用的王國──帝國資產,被遊客破壞的話就糟了。
我們兩個間隔三十公尺,相對而立。
已經擺好了架式。我沒使用居合,而是和她一樣的上段位。
一般講到上段位,會立刻想到的是十年前叱吒大陸的馬里安‧藍道夫,那種重視攻擊的戰法。話說,這女孩的站姿跟馬里安‧藍道夫似乎有點相像呢。
拉格諾森的架式,配合他的個性與擅長,往往會加入挑撥對手的眼神,因此很討人厭。
反觀同世代的馬里安‧藍道夫,習慣的姿勢裡什麼都沒有,彷彿對勝敗滿不在乎一樣。
至於劍聖,就給人豪爽許多的印象。
可是,明明是拉格諾森的女兒……
我們互相用殺氣嘗試壓制對手。
「……」
這孩子,是去找過劍聖了吧。
和我猛力地對上眼也毫無猶豫,是見識過眾多高手的眼神。
我們之間不需要開始信號。
「哈啊啊啊啊!」
「喔喔喔……!」
乓地響過輕脆的聲響,我手上的儀式用量產劍,從中間折斷了。
相對地,她那邊,她的劍也飛得老遠。
我將折斷剩下半截的劍刃,像小刀一般抵在她的脖子上。
「……」
「到此為止了。」
我不想再繼續打下去了。
已經打算退隱了。
就算成為國家眷養的狗也沒關係。
我沒有勇氣讓妳殺死,但是,今天也不想繼續造殺業。
這是對自己自私的仁慈吧,真是對不起。
「諾莎媞娜‧馮‧里斯菲爾德,收手,回拉夫諾去吧。」
「為什麼你……」
「『聖杯戰爭』,知道這是什麼嗎?」
「……從哈伊諾先生那裡聽說過。」
「妳的父親代表妳的祖國,英勇地戰鬥過了。他是為了守護妳與有妳生活著的國家,才參加聖杯戰爭的吧。」
所以,請回吧。
「……」
回應我的,是另一種意義上堅定的眼神。
難道,她還想再打嗎?
「這場戰鬥,是我輸了。」
這樣啊。
放棄了啊。
「帕歐夫‧卡爾曼,我有了新的戰鬥,你能協助我嗎?
──啥?
「拉夫諾帝國,我想打倒它。」
14
那天日落後,我和諾莎兩人連夜離開成了帝國的萊布格勒。
也帶上了我的妹妹。
雖然很不忍在萊布羅堡買下的那棟宅邸,以及剩下的資產。
因為我在戰鬥後說出了聖杯戰爭的事,萊布格勒政府得知後不可能讓我好過,必須盡早離開才行。
在拉夫諾安頓下來以後,我又回頭潛入了王城奈普頓宮,竊走了聖杯與沾水筆,並私下做了研究。
研究最後發現,只要擁有鬥氣的人將力量灌入聖杯裡面,就會產生青光,並且會自動生成墨水來。
以那些墨水,用沾水筆在羊皮紙上書寫合約,就會產生特別的效果。
具體來說,是會讓讀到合約的對象,變得更加願意簽署它,類似向潛意識進行暗示之類的效果。
還真是厲害的東西呀。
因為效果太過不科學,被公眾知道會非常危險,因此必須隱瞞。
歷代的神聖卡洛琳帝國皇帝,也就是用這東西維持帝國的吧。
據諾莎轉述劍聖的話,沾水筆本身有複數隻,被不同的王國私藏著。但是,聖杯同時只會有一個有效,因此每三十年才需要進行一次聖杯戰爭,爭奪使用沾水筆的權力。
每三十年,都要舉行一次劍士的死鬥……
那天諾莎理解到父親的死說到底是因為聖杯戰爭的存在後,決心摧毀這套道具,永久地終結掉聖杯戰爭。
好像是原本沒能向我報仇的話,安排的B計畫。
真佩服她的英知啊!
首先是,研究沾水筆合約的效果最大能到何種程度。
研究結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它強逼著拉夫諾皇帝退位了。
為此在拉夫諾帝國的基礎上建立勞席茲共和國,並且從原本的官僚裡確保了人才。
本來,自從國力大幅衰退以後,拉夫諾國內就有著強烈希望改行共和的聲浪,這也只是順勢而為。
萊布格勒那邊很可惜,因為皇帝招來僱傭的劍士抵抗,被迫發生了戰鬥,因此只好殺了。
還有那個可疑的王國保安官。
我動的手。
知情的人士就只能滅口,別無他選。
之後由諾莎和大陸上其他繼承了沾水筆的國家單位進行交涉。因為有著使拉夫諾皇結束統治,改制共和的實績在,配合沾水筆合約,很快地就解決了。
用特殊方法掉包了他們持有的筆,將原品摧毀了。
最後,就是簽訂了盟約。
約定國與國之間不再相互侵犯,保障共同的貿易利益,建立單一市場。
這都是諾莎的功績。
最後,我們三人一齊在里斯菲爾德家的宅邸裡,摧毀了幫助我們完成這一切的,唯一一只剩下的沾水筆。
都結束了。
總算,都結束了。
15
「……那就是,一切的由來啊!」
三十三歲。
化名為帕羅夫‧席魯曼,我在勞席茲市內定居下來。
席魯曼家具行即將邁入經營的第八個年頭,我打算招募新的店員,現在正是在向新員工傳承品牌故事的時候。
在我面前坐著仔細聆聽的,是我的妹夫,雷昂‧藍道夫,那個馬里安‧藍道夫的兒子。
「可是,為什麼你要開家具行啊?」
為什麼我要開家具行嗎?
為什麼。
「那是因為,定居下來之後,被艾涅娜建議了『成為工匠如何呢』的緣故。」
喜愛藝術品的艾涅娜,希望我成為製作藝術品的人,這樣地說了。
神聖卡洛琳帝國的沾水筆,就算不討論那個效果,在工藝品中也是相當高貴的極品,而我徹底地毀滅了它。
雖然不知道兩者有沒有關係。
要問艾涅娜才會明白呢。但她不會告訴我的。
「然後左思右想,像我這樣只懂得揮劍的人哪能從事精細的工作呀,就想到木匠了。」
製作家具的話,能精準地切割木塊是很重要的。
用劍的話,我就能漂亮地切。
之後就是修行,學一些基本的細節裝飾技術。
同時,在迷霧之森外圍也能採到很多優質的原木。本來普通人因為畏懼冰霜熊而不敢接近,借用了諾莎的力量,在那裡建立了實質只有我獨佔砍伐權的木材工廠。
「話說,那棵世界樹啊……」
沾水筆已經不在了,全大陸多數強國也都已經聯盟起來。
再也不需要舉行聖杯戰爭了。
但是。
每隔三十年。
北極星變為虹色,奇妙的那個夜晚。
聖杯是否還會繼續出世呢?
不知道。但至少,現在的我過得很滿足,只要這樣就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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