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那才是海真正的顏色。」
「咦?」
只有兩個人的沙灘,瑞希突然淡淡地說道。
他還記得那是在十五年前,兩人國三那年的初春的事。印象中那是個晴天的傍晚,晚霞的殘輝暈在天空的一方,好似是幅水彩浸透的風景畫。不久滿月在海的一頭升起,蒼白的光映照著風中的流雲,在海面上畫出一道境界線,那也是詩啊畫啊這般絕美的畫面。
就像是動畫電影那樣,如藝術品般的瞬間。
──是的。在他的記憶中,無論多少次回憶起那些事,腦海裡就像是看電影一樣,充滿了自我意識的不真實。即使曾是多麼地感情深刻,在已經長大成人的今天,他所感到的卻只有一個人看電影般那樣的寂寞。
「月亮也是──它也是透明色的。」瑞希繼續指出。
「……是嗎?」
像這種繪畫的事,其實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內心又不是能夠輕易接受的等級。
「要我證明看看嗎?」
瑞希說著,從書包裡取出了畫本與炭筆,斜斜地靠上他的肩──好溫暖!──充滿生命活力的熱度從接觸的肌膚流入他的脈搏,和精神融為一體。
像這樣的熱度,他完全不敢相信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他還記得瑞希第一天轉學到他的班級時,那是如何地空虛的眼神,彷彿是對世間萬物都毫無興趣,無感情地追逐著不屬於此處的某種存在。當她經過他的座位時,他感受到了,來自瑞希的身上如初冬細雪般飄落的寒冷香味。
銀白如月的柔順長髮,像工藝品般脆弱易碎的空白表情。
包括自我介紹,她對於自己的事從來也未曾提過,平時總都沉默寡言。起初也許還有個性外向的同學會嘗試接近她,但時間久了卻也失了興趣。因為,她所散發的氣息就是那樣地冰冷。
──自閉症的天才少女,聽說人們是如此稱呼她的。
至於自己究竟是從哪時開始和瑞希如此正常來往的呢?如今的他也已經記不得了。陳舊的電影總會有那樣幾個畫格沾上時間的足跡而毀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總而言之那一天,是瑞希第一次為他作畫。
「妳隨時隨地都帶著這些用具嗎?」
因為從未見過她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畫圖,因此他這樣問道。
「今天正好帶著而已。」
「這樣啊。」
晚風拂過她如月的頭髮,和黑暗的星空背景相襯──這也真是一片美麗的風景!他突然這樣想到。之後從這裡延伸,他的腦海裡又浮現了不少小惡魔般的念頭。
──啊啊,這就是交往的幸福感吧。
腦袋裡充滿了新鮮的東西,這樣的感覺真有趣。
「笨蛋,身體別一直搖來搖去的……」
──哎呦。
明明是滿腹不滿──但臉上仍毫無動靜的瑞希只是用扶著畫本的左手肘輕輕撞了下他的腰。
「……抱歉。」
他將注意力放回瑞希的畫中。隨著作畫的手指飛舞,眼前海與月的壯闊美景逐漸在紙上展開。從原本只是些簡單的線條,慢慢地豐富了起來。
究竟,在瑞希眼裡的世界又是怎樣的呢?──突然間他不禁如此好奇。以她的作畫能力,那會是和自己所見的彩色世界相同嗎?還是更加繽紛,如同兩百五十六色與幾百萬色甚至幾千萬色的差別呢?
亦或者,一切的顏色就像是數字或者氣味,以各種方式展現在她的腦海裡,呈現這個世界的美?
「差不多完成了。」突然間瑞希如此宣布。
「這是……什麼意思?」看見正在收拾畫筆的瑞希,他不禁問道。
稍微瞄了眼她手上的畫作,描繪的真實度幾乎就與眼睛所見的景色無異──果然是天才等級的作品。
「接下來,是最後一步……」
不知道是否是他聽錯了,瑞希的聲音忽然染上了哭腔。彷彿是背負了全宇宙的宿命,如星光般震顫而寂寥的聲音。
這時候,一滴滴的晶瑩落到了畫紙上的留白。
「……下雨了……嗎?」
語音剛落,他馬上發現自己是錯的了。如滴管般準確地落在留白處的水滴,那全都是瑞希的淚。
──滲透入紙,暈開了半點炭墨。
他也不明白那是有意無意,只是傻愣著接受現實,意識完全不聽使喚。
最後。
「……完成了。」
隨著這聲宣告,她勉強停下了淚水,將部分沾濕的畫紙舉起。
──海波、月光。
海,是透明色。
月,也是透明色。
雖然表面上是透明,但淚的顏色──他看見了。那是月亮,那是海,那是集合再多顏料都無法調出的,感情的顏色。
風啊、浪啊、鹽味啊,像這些抽象的事物都被呈現得宛如現實,彷彿要將人吸進去般,那是瑞希所創造的另一個新世界,新宇宙。
──明天,我就得到英國的藝術學院去了。
──留下來,或者我跟妳去英國吧!
──那是不可能的。為了能夠離巔峰更近一步,之後的我大概也會閉門鑽研吧!就和這條路上的所有人一樣。
──怎麼會這樣?
──是你的話,沒問題的。是你的話。
──為什麼?
──因為,你看見的世界將會是我看見的世界呢。你的淚、我的淚,早已溶在一起,調成一樣的顏色了。
「……即使妳這樣說,我還是無法理解啊!」
一瞬間他哭了,有如海嘯月墮一般地哭了。他讓全身都撲進瑞希的顏色裡,在那裡噴灑著自己的淚色。是像水藍那樣的嗎?是像粉紅那樣的嗎?是像群青緋紅藤紫土黃那樣有名字的顏色嗎?不知道,他絲毫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究竟是怎麼樣的顏色。
* * *
這天傍晚,他獨自在旅館的陽台喝著啤酒,又再度想起了這段往事。
滿月在海的一頭升起,蒼白的光映照著風中的流雲,在海面上畫出一道境界線。相似的風景,又再一次。
忽然,某種溫暖的感覺衝上了他的意識──那是多麼久違的感覺了?他突然這樣想到。然後,他放下了啤酒罐。
回憶的奔流突破畫格的障礙,時間開始逆轉……
──所以,當那天來臨,就來尋找我吧……
記憶中瑞希的聲音如鈴鐺般悅耳,她的容貌、氣味、形狀、溫度……所有與她度過的日子,從這之中積累的感情,都在意識裡如現實般地再現。
淚水溢於眼眶,糊了半片視野。
…………。
………。
……。
──啊!
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瑞希所看見的世界。
海,是透明色的。
月,也是透明色的。
那幅畫所繪的不是那晚的月景,而是將瑞希的感情,具現化的海邊……
從這天過後他再也沒碰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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