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
抱著一束老闆說是天然培育出的藍色玫瑰,玄關有一雙不是她的高跟鞋,散落的衣物一路延伸到她和他的臥室。門縫鑽出情慾的味道和著迷的呻吟,甜甜的聲音聽來有點耳熟。悄悄開門,隨著尖叫聲、瞪大的雙眼與兩聲重物敲擊的聲音,還未消退的旖旎墮入黑暗。
真他媽狗血。
她看著面前被敲暈的男女,想到一個實驗。將人綁上椅子並蒙上眼睛、堵住口腔,挑起手邊花束中那朵向老闆要來的、莫名令她憐惜的,一朵開得枯敗的藍玫瑰,折下兩根短刺,扎在繩索縫隙間細嫩的手腕肌膚上,等待。
第一個小時,
悠悠轉醒後掙扎,戴上耳機的雙耳聽不見滴答聲之外喉間的嘶吼與椅腳的摩擦。刺痛的手腕令人迷惑,分明來自耳機的聲音彷彿接上了痛覺神經,似乎感覺到鮮血流過的濕潤。
第二個小時,
確信手腕有鮮血汨汨而出,掙扎力度稍弱,露出憤怒的表情,喉間已然嘶啞。
第三個小時,
開始感到恐懼,由吼叫轉為嗚咽,淚液分泌、停止掙扎,似乎正在求饒。
第四個小時,
眼淚開始變少,嗚咽漸小,開始由恐懼轉為絕望。
第五個小時,
雖然仍有生命跡象,但逐漸變弱,停止流淚與嗚咽。
還來不及等到第六個小時,她就被帶離了被她精心佈置過的房間,那位沈默的黑衣男子甚至不願意聽她的請求,強行把她拉入無光的黑傘之下。
她來到閻王面前,閻王雖然為她定了罪,但仍舊給她一個機會悔改。
她為他們描述了自己如何佈置房間,將兩人綁在極近的位子,灑滿藍色花瓣讓房間香氣馥郁,接著
割腕。
讓血蜿蜒流過房間,花與血腥氣融合成詭異的迷香,看著手錶每小時在心中記錄下兩人的醜態。其實她早在第二小時就死了,休克了將近半小時。幸好死得快,她想,不然不知道得錯過多少有趣的反應呢。
閻王問她,為什麼要選擇殺人,世間縱然難處多多,可美好也遍佈各地。
美好?她曾經也以為她的愛人和閨密是她的光、她的救贖,是他們帶她走出拳腳拼湊的家和利刃堆疊的校園,帶著她成為真正的人。
她知道自己有病,她不斷的看醫生吃藥,看著自己越來越像正常人,希望他們能更愛自己一點、能永遠留在她的身邊。
但她也只是淡然道:「美好從不予我。」
就像那束分明是人工製造的藍色妖姬。
他們終究背叛了她,
那麼這次就讓她帶著他們墜入深淵吧。
閻王嘆息:「既然不願悔改,妳變去看看人間的悲歡離合吧,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淡了。什麼時候不在乎了再回來吧。」
於是她成為了拿著黑傘的一員。
靈魂脆弱,不能長久照著陽光,黑傘成為魂魄進入地府唯一的方法,否則便會魂飛魄散。
走向地府的路上那些魂魄總是向她唸叨著生前的遺憾,希望她能夠網開一面讓他們的魂魄回歸肉身。
她總是沈默著。
她在傘朝下那一面畫滿了藍色妖姬。
於是逐漸出現了一個都市傳說,城市裡偶爾會飄來玫瑰花香,但四周卻沒有任何一朵玫瑰,有時出現在路上,但更多時候會飄散在葬禮旁。
直到那一日,
死者是個年輕男子,在她說要帶走他時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笑著跟隨她。
他戴著一個狐型面具,將臉遮擋了一半。
他說:「我們可以走慢一點嗎?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她覺得驚奇,這麼久以來從沒有人這樣好聲好氣的對她說過話,向來是哭鬧不講理的。許是因為他的禮貌乖巧,她的腳步放慢許多。
「妳的傘好美呀,這是藍色妖姬嗎?不,或許是矜貴稀少的天然藍玫瑰?」他問。
她訝異地撇頭,沒有幾個人知道藍色妖姬是人工產物,不自覺對他又生了幾分好感。
他微微笑道「如果你也喜歡藍玫瑰,我想你也會喜歡它的。」說著便摘下了面具。
她征愣了一下,面具下有一朵美麗的藍色玫瑰綻放得華麗肆意,分去了他一半的面龐。
「這是胎記,」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而輕笑出聲:「當然原本不是藍色的,我可不是怪物,我只是請人照著原本的形狀刺成藍色玫瑰罷了,畢竟棕色的玫瑰可不好看。」
「當然,」她脫口而出:「棕色這樣混濁的顏色哪有藍色好看,藍色是最好看的顏色。」微微懊惱,她似乎在無意間說出了幼稚的話。
他揉了揉她的腦頂,她意外的並不討厭,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
「你有沒有聽過忘川的故事?」他問。她搖搖頭,第一次那麼期待聽故事。
「人死後輪迴,奈何橋之上有著忘卻凡塵的孟婆湯,只有喝下湯才能重新步入六道輪迴。但是,其實還有一個方法,這個方法不需要失去前世記憶,那就是跳下忘川。」他一頓,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划過一瞬不捨:「只要在忘川泡上千年便可上岸入輪迴,但是,忘川之水會帶來錐心之痛,甚至能夠讓人忘了一切回憶。」「那麼,千年的痛苦又是為了什麼?終究都會忘記的。」她不解,他再次揉亂她的烏髮,這次得到她嬌嗔的一眼,他失笑:「所以孟婆會印上一個顯眼的胎記,待你成長成人,便能透過那個胎記漸漸回想起那件你最不想忘記的事情。」「只有一件嗎?這樣感覺好不值哦」她的語氣變得幼稚,潛意識自然地想向他撒嬌。他的語氣變得柔和,低聲說了句她沒聽清的話,還來不及問便被他抓著手碰到了那朵玫瑰的蕊心。
玫瑰的香氣陡然濃郁,她恍惚中看到一個和自己極為相似的古裝少女的一生。從出生、幼年直到及笄,一直有個少年陪伴左右,從她五歲那年父母大肆慶祝的壽宴上第一次見到玫瑰,那晚少年將豔紅的玫瑰染成她喜愛的藍色,即使那樣的藍被紅色污染得發黑,她仍舊十分欣喜,從那時開始,每年每年她都會收到數不清的藍色玫瑰。
少女青澀的心思像含苞的玫瑰,偷偷吐出一點香後又羞得將自己藏了起來。
及笄前一日他在假山後對她吐露的心意,害臊的她卻匆匆逃跑,甚至忘了接過禮物,落下那個滿臉失望的少年,
直到及笄那日,她才知悉她的少年郎清晨已然踏上征途,頓時天崩地裂,她哭著求爹娘下旨將他召回京城,但將軍府的嫡子怎可能不帶回一身功名、就這麼灰溜溜地回京?
她決心等他回來之後便好好回應他那日的心意,她日日寫信,卻不知最終能不能送至他手中。
她日日遣人去問戰報,聽到捷報連連為他暗喜;聽到他中箭的消息為他心疼;聽到全軍潰散而他不知所蹤的時候,她逃跑了。
然後失敗被抓,深深宮牆豈是這麼好翻的?
從此每日渾渾噩噩食不下嚥,起初試著以絕食抗議,但每少吃一餐飯,父親就殺一人,從她身邊最親近的婢女開始殺,她早已經不起這樣的刺激,機械般地進食。
最後仍是病倒了,太醫說她積鬱成疾,父親便送她到山莊休養,在某一個夜晚,她偷跑到樹林中,用衣服結成的綾布自盡。
這次她成功了。
淚水滾落臉頰,她回過神看著面前紋著藍色玫瑰的他痛哭失聲。面前的少年容顏依舊,輕柔地為她擦去眼淚,大手一揮,如雨般的藍色玫瑰花瓣飛落,空氣散著甜美的香氣,兩人一起走向冥府入口,
「妳可願意同我一起投胎轉生?」
「不願,我會去找你。」
「別怕,我會找到你的,每一次。」
「我等你,永遠。」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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