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記得,那個伴他半生的物品。
蒼白手指有些許皺紋,但那並不影響他有雙美麗玉手的事實。至少在年輕時是這樣的。
他手指輕輕撫著捧在掌心、宛如無價珍寶的銀簪;指尖動作是像帶著孩子的母親那般溫柔,他垂下眼簾,靜靜凝視著銀簪。
銀簪很美,那漂亮銀色從幾十年前就是如此閃耀,光澤絲毫沒有退減。
簪子作工精細、刻紋繁複,上頭繪著一朵朵盛開桔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銀簪雖美,卻無法清楚喚回每一個他珍愛的回憶。
似乎是撫夠了,拿起一旁茶几上的木盒子,他將簪子收了進去,闔上蓋,閉目養神。
回憶洪流悄悄沖進腦海,恍惚裡夢境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依稀看見,在遠處的高大身影,就站在那兒;模糊面孔上似乎掛著微笑,面對著他,招招手。
夢中他恍惚間動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那人走去。
走到那人附近時,對方伸出手,且手心向上。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那隻手,也將自己的手伸出,掌心交疊;那人將五指收緊,握住他蔥白玉手。
剎那間,恍惚夢境清晰了。
一瞬間五感變得清楚,他看見了熟悉面孔、聽見了鳥兒鳴囀、嗅到了清新花香、感受到了掌心傳來的溫度。
他愣愣的看了看自己年輕沒有皺紋左手,再看看那張熟悉的臉龐,眨眨墨玄眸子。
男人張嘴說了什麼,嘴型很慢,但他沒聽見他說的話。
接著他牽著他的手,往一顆大樹下走去,一路上他們沒有交談,只有鳥語和腳步聲傳進兩人耳裡。
在大樹下,男人背倚樹幹,他輕靠在他身旁;那時他看見自己一襲白衣,優雅樸素的長袍馬褂,而他的則是墨色,穿在他身上顯得成熟穩重,很是帥氣。
他想了又想,不知這回兩人是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忽地,頭頂上傳來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他抬首,盯著那人瞧。
「在想什麼?」
那是他方才說的。
他眨眨眸子,想想自己應該回以什麼,總不能說在想我們接下來是發生什麼事吧?
最終他是笑了笑,道:「沒事。」
那道笑容有如春風化雨,那人瞧著,沉浸其中,心裡一陣蕩漾。
他所疼愛的師弟一道清雅笑容,那該是多麼珍貴的一道畫面。
他好想再傾注更多寵愛在師弟身上,可世人若覺得他們關係異常,那世俗眼光便會壓得他視如珍寶的師弟喘不過氣;屆時,他們將被世人唾棄,最終連師弟朝思暮想的角子也做不成,就只能是個下三濫。
這是他所不願的。一步一腳印,一路走到今日,伴著師弟成了角子;他唱生,師弟唱旦,兩人一齣戲絕配。
「難得出來走走,待會兒想去哪?」男人眼中盡是柔情,他沒發現,只是享受著師兄的寵溺。
「哪兒都好。跟師兄一起,哪兒都好。」他閉著雙眼,如此回覆男人的問題,「久未和師兄一同出門,我也顧不得去哪了,能在一起就好。」
他心中靜靜思考著這段對話,好像真有其事,但他不太確定了。
他只記得,師兄後來,好像又更寵溺他了。
夢境斷在那兒,一下子轉跳到室內,他四處張望了下,確定這是年輕時與師兄一同學習的戲班。他倆就在這裡一起長大、一起學唱戲,還一起立誓要作伴當上角子。
那年他倆正好一齊實現那道誓言;一齣百花亭,一夕間成名。隔日,他找了師弟回戲班,相約他倆以前住的屋子外頭那片廣場。
男人站在樹下,天漫白雪,見師弟到來,便啟唇輕道:「師弟,快來。」
聞之,他走了過去,與師兄在樹下避雪。
男人袖子一振,自懷中取出一木盒,不大,約兩個成人手掌的大小,然後遞給了他。
「送你,肯定適合。」
他接過那木盒,抬首望向師兄,對方朝他點點頭,他便打開木盒,裡頭放著一隻銀簪子,就和他在現世裡、進入夢鄉前所撫著的那簪子長得一樣。
那簪子並不華麗,與他平時唱戲戴的那些飾品相比,頗為遜色;可他見了這支簪子,還是相當開心。因為比起那些華而不實的飾品,他更加喜歡這支充滿心意的簪子。
「謝謝。」他輕道。
「你我之間何須道謝。」他的師兄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溺愛,「我才該向你道恭喜,終是成了角子了。」
他咧嘴一笑,「師兄不也是。」
這道笑容太燦爛,男人心頭一陣亂撞,別過頭,朝外伸手,六出飛花降在他溫熱掌心,一下融化成水。「冷了,進屋裡吧。」
「海島冰輪初轉騰。」他突然唱起百花亭裡一句詞,男人回首,瞧著他看。
「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他唱著,手腳也跟著動起來做表,他師兄聽了,一陣恍惚。
唱完兩句,他拉著師兄的衣袖,進了屋裡。
「喝茶。」他將茶杯遞到師兄面前,對方接過去,一口飲盡。
「暖了?」他問。
「暖了。」他答。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恍惚間看見了師兄的笑顏,可畫面一陣水波,他醒了。
「師父。」睜眼,身旁的清秀男子正喚著他。「進房裡睡吧,小心感冒。」
他點點頭,接著動動身子,自椅上站起,拿起小桌上的木盒,進了房裡。
「師兄,你何時歸來?」他垂著眼簾,目光落在手中木盒,眼裡情緒滿是悲傷。
「拿著簪子,我也快要想不起咱們間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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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主辦方的活動得先自己參與,所以我來當首發了。(?) 然後請容我自戀一下, 「一步一腳印,一路走到今日,伴著師弟成了角子;他唱生,師弟唱旦,兩人一齣戲絕配。」、「一齣百花亭,一夕間成名。」 我好喜歡這兩句哦……(哭 對了百花亭是貴妃醉酒的另一個稱呼。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