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
咿....咿.......代表死神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潔白的病房內,令人不安的心電儀閃爍著異樣的紅色光芒。
不一會,兩三名醫護人衝進,慌忙地檢查,她身上的管子被拔下又插上,斑斑紅點佈滿蒼白的纖臂。
「家屬請先離開喔。」一位護士這麼對我說。
像個被操縱的人偶般,我站起,向外走,眼神空洞。
有人會問,為什麼不掙扎留下?不是不想,而是試過了,每一次都是被架出病房的命運。
坐在外頭,醫生護士進進出出,雜亂,就像窗台上的那一盆醡浆草。
那是她最喜歡的,她總說:若可以有四個愛心的葉子,他們還齊聚向心,那人就會格外幸福。
——如果父母也在,就可以四個愛心了。我知道她是想這麼說的。
自嘲的苦笑一聲,再兩周......就是他們的忌日了呢。
「筱臻的家屬在嗎?陳筱臻的家屬?」一名護士帶著一份文件衝出來,在走廊上大叫。
「這。」
「這是緊急手術簽署同意書,病患現在急需手術,必須先經過您的同意。」
拿起筆,不用她指,我已經簽完了所有的格子。
「呃.....」她一定很驚訝吧,對於我的熟練。
「怎麼了嗎?」
「那醫療費的方面......」
我蹙了下眉,又是一筆經費,「我會想辦法的,先動刀。」
小護士點了點頭,再度衝入病房,只聽一陣金屬作響,她的床連帶著兩台儀器一起被推出,朝向手術室奔去。
病床上的她,還是那麼的安靜,淡淡的淚痕烙印在她眼角邊,我還記得,她曾說她怕痛,每次打針都需要落一地的淚水,看得我好不心疼。
跟在匆匆的病床前,我只來的及稍稍握住她的手,把她最喜愛的四葉草書籤塞進那僅剩皮包著的手掌,然後目送她進了那生死相隔的鐵門。
兩年前,她忽然昏倒在大街上,我慌張的把她抬到醫院。
血癌末期。
我記得醫生是這樣跟我說的,沒有救的,算了吧。
我一時沒忍住,衝上前揪住他的領子怒斥,是一旁的她仍然笑著,拉著我的袖子讓我冷靜,那時的她,笑的像是當事者根本不是她。
一個月的治療後,我再去看她,消瘦了、髮沒了,臉上的稚氣也消退了。那時一個護士進來換點滴,我看著她,眼中的淡然告訴了我她再也不怕打針了。
但我卻不知為何的眼眶酸了。
她看我眼眶泛紅,便踹我,叫我幫她看看窗台上的那一盆幸運草有沒有四片葉的。
揉了下眼,站起身,在那盆翻翻找找,「沒有。」
我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但她又立即調皮的嘟起嘴來。
「齁!都是三片,那就只有你和爸媽了欸!我在哪啊?」
「你當莖啊!看你這麼瘦,剛剛好啦。」
「***你很壞欸!」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她喊我本名。
之後我去見她,不是帶著氧氣罩、插管便是昏迷,僅可以動動手指或者眨眼的她,根本無法交流。
但每一次不會變的景象,就是她希冀看著那盆幸運草長出四片葉的目光——就連已經無法下床了都還這麼堅持。
就連......已經化作天使了都還這麼堅持。
最後那場手術,她沒撐住,在手術台上,走了。
聽護士說,她到最後一口氣,都沒有鬆開我塞給她的那張書籤——就宛如奇蹟一般,四肢應壞死的她仍有力氣抓握物品。
誰稀罕這種奇蹟——那是用她的最後一絲堅持換來的。
站在墓前,我抱著那盆她最愛的幸運草,小心的移株到她和父母的墓之間。
生氣盎然的翠綠在週遭的枯黃和起伏死灰的墓墳間格外醒目。
一陣強風吹過,把一片野草吹起不少,幾株較長的醡浆草被硬生生折斷,露出下方新長的嫩葉。
我看到了,那株她一直期望著的四葉幸運草。
它正張著鮮嫩的四枚心,努力茁壯著。
「妹,妳看,是四葉的幸運草。」
——是妳最期盼著的,妳能不能醒醒,來看看這伴妳而生的草......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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