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時,擔任護理師的表妹突然發覺,外公山根旁的黑色腫瘤越來越大,於是帶去搭醫院檢查,發現外公罹患了基底細胞癌,癌細胞已經稍微侵略了鼻腔股。
醫師說,腫瘤的位置在山根跟淚腺附近,手術後可能要重建鼻腔骨,也要做皮膚移植,可是外公已經90幾歲,可能沒有膠原蛋白讓皮膚再生,手術是一個大工程,也不一定會順利痊癒,還可能有一些後遺症,就看外公是否能夠承受。
【眯著眼,坐窗邊,匆忙一生還未歇,窗外面是什麼季節,可替我望見?】
外公說,他不想治療。他說,他很幸運可以活到90幾歲了,活這麼久也足夠了,不想在餘生,那麼痛苦的面對病魔和疼痛。
醫師事後研判,癌症可能是外公長期暴露在紫外線底下導致的,外公務農了70幾年,省吃儉用,就為了照顧一家口子,連母親那輩長大成人後,還為了我們這些孫子們繼續撐著體力、在炎炎日頭下務農,就為了讓我們能夠多吃一點米飯,好好地多讀一點書。
【聽你說老去,像灰燼般的燃掉自己,我們為何會哭泣?】
得知外公的癌症之後,我腦袋一片空白。外婆癌逝後,國中畢業北上讀書,我就很少回嘉義,因為我根本不想看到外公。年少的我一直以為,外公也不想看到我,畢竟小時候他常常嘲諷我「沒路用」、「撿角」,甚至曾經把我丟進去綠色垃圾箱裡好幾個小時,所以脫離他的控制之後,我一直都不想看到他,也不想打電話給他,更不希望北上讀書、工作後,還跟他有任何的牽連。何況對他來說,我也只是一個外孫,重嫡輕庶的他,也不奢望我能夠為這個家做些什麼。
浩瀚星空啊!穿行的彩霞,醒來的人啊,能否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然而,偶爾吃了安眠藥,仍然睡不著的時候,我常常望著天花板想著,如果外公對我沒那麼嚴厲,我是不是就會誤入歧途?如果外公沒這麼苛刻,我是不是就會真的變他所謂的「撿角」?我不知道。曾學教育的我,我知道外公的教育方式是不對的,可是換個角度來說,日治時期長大的他沒讀過什麼書,又哪懂得什麼人本教育?愛的教育?既然時代不一樣,我又為何要自視甚高地以我學到的教育理論,來去批判他的教育方式?
再嚴厲,我還是吃著他滿流著汗水種的米長大的;再苛刻,我還是拿著他三更半夜在菜市場辛苦叫賣的錢讀書的,想想那我又有什麼資格批判他對我不好,他對我家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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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相見,在眼前,話到嘴邊又忘卻,幸而存放過心裡面,來生還眷戀。】
表弟婚禮的時候,在婚禮前 他突然走向我的面前。他什麼話都沒說,常被他罵「北京豬」的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台語說點什麼。兩個就這個是目交接了幾秒,不曉得為什麼,我不自覺地抬起手,親自幫他打上了參加婚禮的領結。他沒說什麼,就只是對我微微一笑,那時,他的面容跟小時候那麼嚴厲的容貌完全不一樣,彷彿就像是一個慈父,對一個小孩露出溫暖的笑顏。
「阿公,我要回去台北了。」離開新港的時候,我向外公道別。當我走出門口,我不經意的回了頭,我發現外公也走出家門,看著我的背影離開。他對我點了點頭,而我向他揮了揮手。
年過30歲的我,我想,他還是愛我的。他在高壓的日治時代、戒嚴時期下長大,根本不曉得該如何表達愛意;而我在他的嚴苛的教育方式裡,潛移默化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我對他的教養之恩。
我只能親手為他打了一個領結,讓他充滿驕傲的參加表弟的婚禮。或許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吧。
【一晃好多年,有誰走遠?留下多少份懷念?遺憾誰都需要留一些,好在某年某天再次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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